有位記者朋友想我用「詭辯」起題,談談新特首和一眾高官的「語言技巧」。
想落也挺有趣,因為民間早已把這個話題講得爛透了,真還不知有甚麼新東西可以寫? 就當是溫故知新,整理一下筆記吧,反正之前在中大教《政治辯論》課的時候,也有用過類似的材料當教案。
先旨聲明,所謂「詭辯」也者,其實並無定論。這點也是為甚麼我要先推掉記者朋友的專訪,而寧願在網誌「自言自語」的原因之一:要是認真起來談學術,這個實在有點「牛角尖」嘛,不是隨便閒聊就能算數。
先談談這個「詭」字,按《辭海》謂:欺也。《孫子兵法》謂「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 遠而示之近…」
至於用於言辭,是為「詭辭」,謂「不以實告人」,引《漢書.楊雄傳》:析辯詭辭,以撓世事,指「以巧辯異辭,以撓亂時政」云云。
至於正式以「詭辯」作為一個名詞使用的,反而不是中國例子,而是指進口貨的「詭辯學派」,亦即古希臘 Sophists 學派,謂:專事詭辯以惑人而自護,授徒必徵取學費,遂為世所詬病。
要是按《辭海》的定義,第一個當殃要打屁股的,應該是各所大學的「法律學院」,既要教人包拗頸,而且是要收學費的,這個不算還算誰的帳? 哈哈。
其實要將「詭」和「辯」兩字硬生生拼湊在一起的,倒是有點不知所謂。能將這種矛盾互相結合起來思考的,相信也只有意識可達形而上的萬物之靈人類是也。
《辭海》謂「辯」和「辨」兩字相通:以言辭明辨是非謂之「辯」。因此《墨子.小取》謂:「夫辯者,將以明是非之分,審治亂之紀,明同異之處,察名實之理,處利害、決嫌疑。焉摹略萬物之然,論求群言之比。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我寫書題為《慎思明辨》,所取的「辨」字,也正是如此。能稱得上是「辯士」的,東邊代表是孟子、西邊代表是蘇格拉底;豈是凡夫俗子拿來自詡甚麼「辯論專家」云云。當年我留學法國巴黎,拜謁《先賢祠》時,仰望伏爾泰、盧梭等歷代名賢,所謂「立言」也者,應以此為準;雕蟲小技、口舌便給也算是個「辯論專家」? 當真愧對先賢也。
因此硬要將「詭」和「辯」兩個字拼湊在一起,邏輯上豈不成了「惑亂人心的明辨是非」? 能將類似材料爆炒一碟的,算只有功力深厚的錢鍾書老先生,例如《寫在人生邊上.論快樂》一文,所謂「我們說永遠快樂,正好像說四方的圓形,靜止的動作同樣地自相矛盾…」。
好了,閒扯了許多,只為恭喜記者朋友最後都沒有親自訪問我,否則一定會給這種遊花園的「界題」玩意悶殺。
言歸正傳,到底「翻炒」新特首以及高官們的「詭辯」例子,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學術意義,也又真的只能當溫故知新噢。何解?
我通常就這個話題,都不是用「詭辯」來形容的,而是「思考方法的反面功能」。相信這陳述比較穩妥,原因是迷惑人心的技倆千變萬化,正如騙子一樣,那裡會有甚麼「規矩」可言? 騙子只會順著你的思考盲點來混水摸魚,若要「見招拆招」,根本就是沒完沒了。正如《孫子兵法.兵勢篇》所云: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
若要打嬴這種有心要擺迷魂陣的,真正要注意不是要猜測對手會出甚麼招數,而是預先研究對方有甚麼系統性的弱點。先能將對方的變化「固定」下來,那才能準確處理。孫子也有一個說法的,看看虛實篇:形人而我無形。
這套東西,在一般的大學「思考方法」的導讀都有啦,所以我真的只能說是大家「溫故知新」。騙子系統不外如下:
· 利用語意不清、虛詞 (廢話/以名亂實…)
· 利用聽眾心理 (訴諸情感/訴諸權威/訴諸暴力/訴諸無知....)
· 利用假証明 (偷天換日/以偏概全/倒果為因/循環論証...)
· 利用假資料 (撒謊、曲解…)
以上技倆,大家早己能「對號入座」了;但不要以為是「偶然」,其實這是「必然」。這點在結語說清楚吧。
還是一句,要從千變萬化的迷魂陣裡面做研究,沒完沒了。我在這裡,只抽一個「國民教育」為例,足夠大家過癮了。
例如「語意不清」,就是總有大量的「口號」拋出來,讓人聽起來非常「順耳」。例如政綱裡面講「教育政策」,又有那一條是講明要搞「國民教育」的? 大家用放大鏡也照不出來,但你又不能說他沒有「先旨聲明」噢,端要看你認為甚麼才是「為個人創造未來、為社會培育人才、為國家建設棟樑」。
只要將近日各方「梁粉」的「辯解」綜合處理一下,推理其實應該這樣的:還要問六四的,肯定沒有未來;硬要獨立思考的,肯定不算是人才;不認同共產黨是進步無私團結的執政集團、又或者懷疑用坦克殺學生的正確性,這種反賊絕對不會是國家棟樑」。
利用群眾心理,這點也又不能不說佩服,因為大家是「啞子吃黃蓮」,難道大家講得出「我不愛國」嗎? 此謂之「投鼠忌器」。這個「忌」字,很明顯是玩心理。
利用假證明,這個就有點胡鬧了,因為實在「解」得極差勁。例如:「教材出在指引」前,因此「教材與指引無關」。換個比較戲劇的演出來說明吧:
某混蛋哄老婆說:老婆大人,我「結婚後」真的沒有在外面鬼混呀,那個來討家用的孽種,是早在我們簽字結婚前已經會行會走嘛。
老婆問:要是與你無關,那你先幾年幹啥要花幾千萬去買金屋把他養得會行會走? 要是在簽字結婚前你已經「誠懇地和我拍了幾年拖」,那豈更不是「早有預謀」!
又或者換個「均衡思考」的「絕世好橋」看看:均衡思考就是要各種東西都要看看和考慮,不能只「一面倒」地「偏看某些東西」。這位張老總看來也像個才俊吧。不過先前己出過一次糗,就是幾十萬人上街,他也「解」為是「反對前朝、人心思變」云云。今次就「國民教育」的見解是這樣的,就是「學術自由」不應有所篩選,甚麼都讓學生去學習一下。之不過,「被教育」的只是小學生,又請問可以「獨立批判」到甚麼程度? 學術自由應該講「客觀科學」的,送去餵孩子的東西過了學術評審未有?
也許用「均衡飲食」來類比一下吧,「均衡飲食」就是「不要偏食」,這個「論證」不會錯吧? 但是否「甚麼東西都是煮到來就食呢」? 我的比喻比較厚道,就讓他品嚐一下「三聚氰胺」奶品吧,否則「不知民間疾苦」呀。網上的閒聊火爆一點,話說是「即使放了一篤屎在張老總的餐枱上,相信他也會很乖的吃個清光」否則如何叫小學生「有樣學樣均衡學習」乎?
好了,最後一點,就是梁特首親自示範一下,何謂「假資料」。不用嘮叨吧,很簡單的「是非題」:家裡有沒有僭建?
其實也是有一點掙扎的,因為明知沒有甚麼好講嘛,於是耍一招「移形換影」,人家唐宅別院深藏地底那一個叫「罪大惡極的誠信破產僭建事件」,自己住家有六個兜口兜面的,管那叫做「仍在研究當中的有可能無心之失」。
結語:
為甚麼我教《政治辯論》課不是教人雄辯技術而是注重思考科學、溝通科學和決策科學呢? 這點看看我的「教學大網」可以明白。
前面說過了,也正是為何我說,要研究政治,不能將「謊話」當做「偶然」,因為在政治上,這是「不能不先作假設的必然」。
這也不是政客們的主觀意願問題,all power corrupt, and absolute power corrupt absolutely,民主制度其實就是一個很簡單的「測謊機」,也是很科學的東西。民主的原則是不理你的「立心」的。不管你說得天花亂墜,能經得起客觀驗證的才能相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