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中大粵辯遴選過了第一段,眼看「新人」愈是牙尖咀利,愈是令人擔心。先前也解釋過,中大粵辯隊招人,主要是看性格。可惜見到所謂「有辯論經驗」的,都不過是牙尖嘴利而已,以為只要言論夠「激」、就是愈有說服力,那可真的不知如何「洗底」才好。
例如「外傭居港權」一題,本來只是希望看看同學平時看什麼報章雜誌,對時事有多少認識而已,也只是要評一下是否「合理合法」。至於同意或不同意,其實是沒有定案的,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就是。
意想不到的是,差點以為自己去了納粹黨的演講大會,聽來的全是種族矛盾、階級對立,心臟差一點的話,早就嚇死。其實只要用點常理,換個位置想想,就會知道自己的說話可以很無聊。例如批評外傭「只是做家務」,不是對經濟有貢獻,未知家裡那位持家有道的全職家庭主婦「你阿媽」又算是不是「無謂人」耶? 有點哭笑不得。
到底打從甚麼時候,辯論這種「以文論道」的文藝活動變成了「批鬥大會」呢吓? 我想肯定不關中大的事。
有看過中大辯論歷史的,都知道中大玩辯論是什麼傳統。《兩大辯論賽》剛滿四十年,當年就是中大和港大先打對台,再「交換隊員」,兩邊都是中大港大聯隊,再打一回。如要比擬的話,應該是算是胡一刀和苗人鳳打得興起,交換兵器和招式再打一輪的那種氣氛。
要是早在中學時候已經學壞了手勢,所得的盡是勾心鬥角甚至不惜講大話以求取勝的那種歪理,那又如何是好?
先前也到過中學演講,也有同學提問:玩辯論玩到某段時間,覺得好像甚麼也好像對、又甚麼都好像不對,那怎麼辦? 校長老人家在旁萬分緊張,以為出了一個刁民學生,我倒覺得問題提得不錯。
當時是這樣答的:
佛偈是這樣講「層次」的,常人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參道的人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悟道的人是「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世間道理,原本都擺在面前,任人理解;只不過人的理解能力有限,不可能一時之間,全部都理解過來,因此只能按照自己所能理解的作出猜想。到了最後真能理解之時,不用再猜想了,那其實又都只是世間原本的道理而已。
所謂「魔由心生」,就是有些人趁大家都還只是能猜想的時候,不求幫助大家去理解真相,反而盡量利用大家的盲點,使得大家都糊塗在猜想裡。這種時候,當然是「好像甚麼也對、也好像甚麼也不對」啦。
要是這個時候有一個好導師指點一下,讓學生知道自己認知能力的不足,認真造好學問、打好根基,讓自己有邏輯、講道理,到最後總會有一個明辨是非的能力。所謂比賽的勝負,根本也就不是一件事了。
不過要是這個時候,導師所教導的,都只是如何嬴取比賽,鼓勵學生不講邏輯、不講道理,甚至假話連篇,以比賽勝負凌駕學問和真理之上;用佛偈講,這是導人入魔道的營生。又何必呢…..
真的閒來無事,看到學生的一篇文章,也順手牽羊,拿來和大家分享一下:
星島教育專欄
超越辯論,樂辯之始
廖舜禧
(港大中文學院教師、前教育局融辯入教計劃顧問)
在辯論路上做過的角色很多、時間也長,認知比較清晰。我看到融辯入教的成果,亦窺見辯論比賽的局限。本文與其再彈辯評辯技之舊調,倒不如以一個在演辯途上走過二十年的老友身份,談談與主調相反的體悟:從今開始,超越辯論。
一、正反糾纏漸變無是無非
「超越」是指走出比賽的樊籠。辯論的素養,原是為了觀點之間的切磋商榷,明辨是非價值、追求真相共識,秉持「以真求勝」。然而,若措置失當(例如坊間某些「辯論專家」所為),錯把手段當成目的,參與辯論活動也可以產生嚴重反效果,不單不能辨明是非,反倒無是無非,甚或製造出搬弄是非、無事生非的下一代,後果堪虞。
由於比賽題目的釐定往往要不偏袒正反雙方(以求「可辯性」),使雙方均有相當(表面)條件以辯護自身立場,以詭辯手段長期操練以後,學生容易獲得一種錯誤印象,以為大凡道德、社會、政治議題都是些模稜兩可、人言人殊的爭論,根本無是非標準可言。久而久之,不單是辯論與通識教育容易淪為「論點計算」、「平衡均沾」的遊戲,就是在現實的人生處境或社會政治問題之前,學生的思維方式亦被塑造為只考慮勝負:對賽採取那種手段最為「有利」(最易辯護或最易攻擊)?辯論的技術問題(如何詭辯取勝)取代了真理的是非問題(如何思考對錯)。如此,學生的價值觀便有流於「一切皆可(everything goes)」的相對主義的危險,只以功利觀點決定自身立場,再把萬殊世相簡單分為正反二元。這些都是好辯者要警覺地走出去的。
二、資料不等於知識、資訊不等於智慧
很多導師教學生:掌握資料,就掌握勝負。結果是:你找了很多資料,但都是敗多勝少。為什麽?首先,資料在哪找?如透過上網,則你找到的,對方也有。故此,資料是量不如質,質不如「通」的。匯通運用,才是能力,會聚能力,方是知識。其次,明白比賽本身的二元局限,了悟辯論重點在於思維學養的陶鑄而非賽果,賽前不亟亟於鑽探賽規空子、賽後不憤憤於勝負得失,反躬慎思學問、正視缺失、克己容人。這種君子之爭的品格氣宇和價值態度就是智慧。
某次出任評判,主席宣讀賽規:「鐘聲後開始扣分…」某教練即刁難:「是響鐘起扣,還是鐘響後扣?」眾皆不明其問,他解說:「鐘聲開始與結束有半秒時差」。在場人士無不為其「算無遺策」而失笑。又一次,某隊臨場失蹤,賽會不斷致電其教練隊長,但遍尋不果。事後發現,原來此乃該隊「策略」:與其首場硬拼強手,不如無聲棄賽,既可折騰對方,又易於由負方賽區出線。
如此只以功利觀點決定立場的計量,即使勝出,學生會學懂尊重自己嗎?車開得再好,只是技術。車要開往那裡,方是價值。正覺起於不貪勝逞威、不嗔忿尋釁、不痴戀遊戲。好辯不如善辯、善辯不如樂辯,樂辯正正在於超越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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