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先前寫過幾篇有關民族自決以及聯合國對有關情況的決定,麻煩從此而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看來還是早點自己開始寫歐洲的地緣政治,自己開個局來讓大家跟進,免得被動地跟進處理火頭。
早年到歐洲讀書的時候正正就是去學習歐盟的先進經驗,而郝鐵川教授在早前的文章正好提及民族自決的問題,於是順手寫了幾篇文章也來插上兩咀。後來郝鐵川教授也又不再在同一個話題上拖拉,而我也說了,共同向前看,要是可以替香港找個出路就最好,解決不了也是學術討論,不必拘泥什麼對與錯。學術固之然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而政治更加是一件很實際的事,只有行得通還是行不通,也沒有所謂對與錯。
後來反而是讀者看得急了,等得不耐煩,自己爆了一篇文章出來,謂要追殺郝鐵川的自決論。要命!要是有看過我的跟進文章,應該可以看到我和郝教授的主要分歧只是在於學術重點,不是政治立場。那就是郝教授認為一個國家之內,不能由局部地區的人民進行自決公投,而我並不同意。當中涉及加拿大的「魁北克省獨立公投」以及加拿大最高法院的判詞解讀。另外一件就是一個國家只是部份地區被殖民侵佔的話,只有「還完」的可能而同樣不適用公投自決;這點我也是反對的,涉及的個案是「直布羅陀」,以及英國和西班牙對直布羅陀的主權爭議。
假如個案還未夠多,也又剛好有一個案件在進行中,那就是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地區」尋求脫離西班牙而要求進行公投。
讀者援引我和和郝教授的文章,自己搶先寫了一篇,題為《香港加入中華民國的理據》。其中主要是引述郝教授所指的局部地區不能公投。而台灣的國民政府也是祖國,並且早已七次修憲,也可以修憲容納香港。當中明顯涉及一個海峽兩邊都暫時處理不了的大問題,就是「一個中國」的問題。因為北京方面雖然成功取代國民政府成為聯合國的中國代表,更在國際上成功孤立台灣,不過台灣依然存在,而且並無任何投降歸順的意思。而更要命的,正正就是那種不停修憲的舉動,對於「中國」這一重身份,看來是愈行愈遠了;尤其在於台灣結束「訓政」之後,第一件大事就是廢掉所謂「萬年國會」這一舉動 (亦即在台灣的民國政府國民大會之上,仍有逃難而來的各省代表,但又並不能依憲進行重選)。其後更加進行「廢省」(廢除台灣的省政府),重新劃定國民政府的實際管治領域,亦即所謂「台彭金馬」,並稱之為「自由中國」。至此「中華民國」實際上就只是一個台灣,而再沒有半點中國大陸的遺留。這兩個動作的重大意義在於:中華民國政府其實不再是中國的政府,這是以退為進,將台灣從「政治中國」的版圖劃了出去,第二是台灣不再是一個「省」。不是一個中國的省這又是什麼意思?盲的也看得出,這就是實際宣佈獨立嘛。
講真的,要是台灣早已不認自已是中國的一部份,那麼所謂香港可以向台灣尋求劃為「自由中國」的一部份,恐怕也是一廂情願而已。因此那篇文章,不能當成認真。但對於台灣的立場和取向,的確有一定的反思作用。
回想當年,鄧小平為了要回收台灣,的確做了不少功夫。尤其在於可以保持「民選政府以及保留軍隊」這兩點,簡直有點聯邦的氣味了。1983年7月,老鄧是這樣講的:
祖國統一後,台灣特別行政區可以有自己的獨立性,可以實行同大陸不同的制度。司法獨立,終審權不須到北京。台灣還可以有自己的軍隊,只是不能構成對大陸的威脅。大陸不派人駐台,不僅軍隊不去,行政人員也不去。台灣的黨政軍等系統,都由台灣自己來管。中央政府還要給台灣留出名額」。
到底這張一國兩制支票台灣是要否會接受?
回頭看看香港這邊的情況,要是如梁振英一直所願,北京最後都有藉口可以出動解放軍來中環清場的話,就算不是重演八九六四的血洗天安門水平,台灣那邊看來也不會再相信什麼高度自治的口號了。因為鄧小平只講過不派行政人員駐台,但沒有講過不派梁振英之類的「愛國」份子駐台嘛!
要是香港人在一國兩制的框架下,北京居然連「公投抗爭」這種「台灣例牌菜」也受不了,還講什麼一國兩制? 而其實世界上又那會有一種軍隊是會對外不構成「威脅」的呢喂? 到時還不一樣是可以釋法釋掉你的軍權唄。
言歸正傳,對於學術上來講,一個國家的部份地區,是否有權進行民族自決的公投? 魁北克和直布羅陀的個案都夠消化的了。
要是還不夠喉,看看加泰羅尼亞吧。
伊比利亞半島在羅馬垮台之後,經過幾個世紀的變化,最終在公元750年左右完全落入回教世界的手裡,從直布羅陀入侵的摩爾人最後以比利牛斯山為歐洲分界,而西班牙今日的版圖,才在那個時候形成。再又經過幾個世紀的變化,伊比利亞半島的天主教政權從1212年開始反抗伊斯蘭統治,直到1492年將摩爾人逐出半島;到了那個時候,才有所謂「西班牙」的版圖出現。而在這種由分裂到統一的過程中,各地的分歧異化情況,也又很明顯是自然形成的。
加泰羅尼亞地區本來是一個獨立國家,名為亞拉貢王國(Corona d' Aragon); 原本與西班牙的統一相對文明,是在1462年由伊比利亞半島的兩大王國婚姻所建立,卡斯蒂利亞 (Castilla) 的女王與亞拉貢王子成親,聯合組成西班牙王國。但好景不常,經過了幾百年的聯手建國,兩國最後反目成仇,並在1714年亞拉貢被卡斯蒂利亞王國的軍隊打敗,收歸為一個省並且實施鐵腕統治,廢除加泰羅尼亞文字。
而所謂本來獨立也又很難講是真還是假,因為伊比利亞半島應該最早是在羅馬帝國時期才有所謂統一出現,而且一直都是羅馬帝國的一個行省。當然,這個也是有異議存在的,因為羅馬帝國其中一場主要的生死存亡戰爭《迦太基戰爭》,帶着「鐵甲大象」起兵攻打義大利本土的「漢尼拔」部隊,其基地正正就是今日的加泰羅尼亞。因此加泰羅尼亞人自古已有一種自成一國的文化思想,早於羅馬人建省之前,已認同於另一個地中海文明古國迦太基。
至於是否真的達到「語言文化自成一糸」的分裂程度?
這點應該又是理想比現實更為明顯了。也又是適逢其會,我在法國讀書的時候,正巧西班牙的塞維爾市成功奪得到1992年的國際博覽會主辦權。負責成功申辦的公關顧問到我學校授課,其中一堂就是講到西班牙內部的語言文化分歧。當時為了要兼容北方和南方的文字,在不少官方刊物當中,都是以雙語平行編寫;而對於不能平行出現的一些重要標語,則採用「符號」來取代個別有分歧的字母,變成既不是西班牙亦不是加泰羅尼牙的文字。
真正有分歧的,是在文化和生活價值方面,因為北部較接近法國和德國,而南部則更像意大利。我班也正好有兩個西班牙同學,一個北部來的工程師,讀書很認真,溫文有禮、金髮碧眼高個子,迷倒不少法國女同學;另一位是南部來的戰鬥機師,亂七八糟不修邊幅,更加口沒摭攔、嗜酒成性,但其野性難馴,也又有他自已的粉絲,而最教人意外的,在法國奪得美人歸的,是戰鬥機師!
那麼,加泰羅尼亞地區的獨立運動情況又如何呢?
在經歴過拿破倫戰爭之後,歐洲逐步摒棄「舊制度」,各地的民主自治運動興起、民族主義情緒高漲。西班牙北部的加泰羅尼亞地區更加日漸加速工業化、全力擁抱新經濟形勢。經過近一百年的爭取,終於在20世紀初,加泰羅尼亞成功和平重建自治政府,有點恢復當年「聯婚時期」的景氣。可惜又是好景不常,1939年西班亞獨裁者佛朗哥在納粹德國的支持下,成功武力奪權,又一次鎮壓各地的異見份子。加泰羅尼亞再一次被暴力整頓、文化清洗。又試問加泰羅尼亞人又可以如何歸心?而在1979年,佛朗哥過身之後,西班牙重新由國王實施憲政,加泰羅尼亞才又重新組建自治政府。不過對於西班牙過去幾百年的野蠻干預,相信加泰羅尼亞人是真正歸心的話,那倒是沒有太多人會相信。又怪得了誰?
而以此觀之,直布羅陀的對西班牙反感、不肯「回歸」,也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了。這些也又是外人很難了解的,更何況是在地球另一邊的盲目愛國人士。
今年2013年9月3日,正正就是1714年那個「戰敗日」紀念。當地人民乘機號召遊行。據報有160萬人參加,共同組成長400公里長的人鏈,將加泰羅尼亞從西班地圖上分割出來。其目標再也明顯不過,就是西班牙連自己都搞到一團糟,還有什麼藉口可以繼續干預加泰羅尼亞的人民?
早前在 2006年,其實加泰羅尼亞也進行過公投,不過那一次的性質不同,不是尋求獨立,而是增加自治的內容,包括:更高的財政賦稅自主權、由當地自治政府任命官員的獨立司法體系,掌握當地鐵路、高速公路等基礎建設的主控權、以及發給外籍勞工工作許可權。另外,居住在加泰隆尼亞地區的人也將被要求學習當地方言。結果超過73﹪票數贊成通過去。而2006年的加泰羅尼亞公投,是得到西班亞國會以及加泰羅尼亞議會同意的。
其實要是認真留意伊比利亞半島歴史的話,不難發現,現時的加泰羅尼亞獨立運動,不是個別的偶然事件,也不單是經濟權利的爭拗。2006年的公投,其內容甚至可以說是和香港的一國兩制差不多了。因此同一個國家之內,由局部地區人民進行公投而達致創制和改變這一點,大家可以看看和魁北克的情況又是否吻合?
半島上的另一個國家葡萄牙,建國背景和西班牙一模一樣,都是反殖抗爭、從摩爾人手上奪取回來。而又和加泰羅尼亞一樣,都是通過王國之間的婚姻而和西班亞在1580年結合在一起。但其後又是由於牙班亞的逐步干預而反目成仇,也又是拿破倫戰爭之後開展民主運動。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在1640年脫離西班牙之後,西班牙再也沒有本領用武力侵佔成功。在1762年5月,西班牙真的「捲土重來」在法國的支援下,揮軍入侵葡萄牙企圖「恢復行使主權」;不過這次葡萄牙得到英國的支援。戰事膠着了兩年之後,西班牙人「知難而退」。因而葡萄牙得以一直保持獨立的地位。以一個只有大約一千萬人口的細小國家來說,實在是得來不易。但講到要防範西班牙的「和平統一」主張,葡萄牙人心裡明白:敬而遠之。而且有心理準備,
要打的話,避免不了的話,還是得要打的。
因此假如我們都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思維方式:堅持「曾經並且長期」是西班亞領土一部份的地方就不能尋求民族自決,那麼世界上將會繼續有很多打不完的戰爭。
不過這場爭拗有個很有趣的故事可以援引:
金庸筆下的《鹿鼎記》寫過這個:話說韋小寶在雅克薩城和羅剎國的大使談判中俄兩國的界址問題。羅剎人堅稱,由於曾經佔領過雅克薩城,因此該地區要歸他們管轄。韋小寶當然讀得書少,西瓜大的字也認不出多少個,什麼國際法,他當然知個屁啦。之不過同場的索額圖倒有讀過書,也知道有成吉思汗的事,於是乎不忙不急,只反問一句:那麼成吉思汗佔領過你們的莫斯科,可以還給我了吧?
看來,魁北克公投的餘波,還會擾攘好一段時間,對於民族自決到底是什麼一回事,看來也不是聯合國通過幾份文件就能讓人類整體即時文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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