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7月8日 星期五

兵法與辯論 – 概論

先前解釋過辯論的基本原理、以及思考方法的應用例子。如果能夠充分掌握理論基礎,可以開始研究戰略概念。亦即臨陣對敵,如何料敵和佈置。
各種兵法的書籍以及篇幅都很長,很難在這裡全部和各位溫習一次,只能優先介紹以《孫子》為主的概念。
風險提示:以下的技術概念純粹為準備「比賽」而提出,稍後會抽取若干案例,具體再說明一下:如何在策劃爭取勝出比賽之餘,保持學術辯論「以真求勝」的原則。千萬不要以勝利為唯一考慮、存心作假求勝。
辯論比賽之所以會用兵法來分析,是因為比賽是一場壁壘分明的競賽,只有勝、負、和三個結果,而且鬥智和鬥心理的因素最為明顯,雙方在同一個既定的命題範圍內決戰,實與戰爭相同。古往今來的「縱橫家」皆以兵法晉身,道理亦同於此。
往後介紹我在中大執教的《政治辯論》課,亦會在這點詳加介紹。
而前文所提及縱橫家和兵家同出一源,因此辯論會用兵法來做指引是有所出處的。試看蘇秦事跡,據報其出身亦師承鬼谷子﹔鬼谷歸為兵家一脈,而據說孫臏、龐涓亦師承鬼谷,因此兵家與縱橫家同出一源,於此可見一班。
而在蘇秦最初出道碰釘之後,《戰國策》謂蘇秦「乃夜發書,陳篋數十,得太公陰秘之謀,伏而誦之….期年揣摩成,曰: 此書可以說當世之君矣。」
請留意《太公陰符》亦即兵家所指的姜子牙《太公兵法》。
以上解說雖有可能只是後世之穿鑿,但在宗派分類方面,「兵家」與「縱橫家」一直為同源亦可以上述說法為佐証。換言之,兵戰與舌戰,亦是在流派上同源也。
兵家要求為戰者要慎戰,因為「死者不可以復生,亡國不可以復存」。其實為「舌戰」者又何嘗不是要慎言,因為講了出口的說話又可以如何收回,因此在辯論比賽之中,落敗了豈能隨便上訴。難道輸打嬴要乎?
「求之於勢,非責於人」。辯論的範圍,全由命題限定,而命題中所有的字眼和解釋,就是要在評判心中爭取的形勢,能夠使評判接受你對命題的理解,比賽已經嬴定一半。所謂的「勢」,就是「解釋權」,亦即能使評判心理上覺得「有理」。因此在辯論之時:
1.            要明白命題其實沒有絕對有利或不利,所須要做的事是找出命題中什麼對自己有利、什麼對自己不利。想要求勝就先要明白如何立於不敗。
2.            對自己不利的部份要加以防範和隱藏,對方不利的部份要加以強調和攻擊﹔但總體上應要以攻擊為主。
3.            攻擊對方之時,要因應對手的可能部署和反應,從而策動攻擊﹔要集中針對對方「不能不自圓其說,但又不可能自圓其說」的矛盾,並且不可放鬆攻擊,使之不能有時間進行反擊。
為什麼要這樣強調攻擊呢? 作為一種學術活動,辯論比賽本應是一種非常斯文的活動﹔不過作為決勝高下的競賽,最忌是「糾纏不清」;為求明確雙方的「優勝劣敗」,不能不以攻擊為主,以使雙方距離拉遠。但也要切記:所謂「攻擊」,是指形勢的本質,不是語言上的暴力。
可以這樣比擬:質疑、提問、提供不同選擇以迫使對方表態等等,在本質上也是「攻擊」,但並不等如一定就要惡形惡相、咄咄逼人。相反,溫馨提問也是攻擊。就看你想設一個甚麼的效果出來而已。
如果過於抽象,也可以用我本人的經驗為示範:
我從法國回港的第一份正職是在安永會計師事務所任職,不過不是會計部門,而是財資市場的顧問部門;處理收購合併以及企業融資等工作。當然,表面上看來,也只是一件「薯仔皮」而已。某次出席風投基金協會的午餐會議,席上只有我一個黃皮膚的小子,其餘都是高頭大馬的各色人等。身旁有一個剛念完 MBA 的美國佬收了我的名片之後好生輕視,因為我既不是基金經理、又不是投資銀行,竟然佔坐一席。他隨後乘機找碴子,問我作為一個 bean counter 參加金融會議可以幹啥? 同座的老人家一聽了就開始縐眉,因為那是西部牛仔片的經典對白,在酒吧枱前撩架打那種。Bean counter 也者,對會計人員的奚落說話也。
大家正等著看我發火的時候,沒想到我反過來和顏悅色地向他請教:會議介紹的投資個案,可以如何分析? 這位仁兄似乎還沒有留意我在幹什麼,意氣風發地向在坐的前輩表演他的金融分析。我扮作洗耳恭聽,客氣的點頭,在「關鍵」地方略為提問,讓他「解釋」得更為仔細。不過在座的全部都是專家,越聽就越是會心微笑,相信全枱人只有這位仁兄仍不知道出了糗;因為我的問題,全是衝著他的「金融」主線而來、而實際上全部都是要他自揭底牌其實全部建基於「會計分析」。等他大發議論之後,我也只是非常客氣地致謝一下「原來你也是一個很出色的 bean counter」,然後將他的偉論簡略用會計語言總結一下;在場的各位老人家還未等我講完就已經向我舉杯祝酒,那位仁兄灰頭土臉,也不得不回敬大家。
去過外國生活都會了解這種「君子比劍」的文化。又何須惡形惡相耶。《孫臏兵法》之中有這一招叫做「讓威」。鬼佬其實也有的,叫法不一樣而已。又真的何須惡形惡相才是精彩。
至於兵法所指「兵者,詭道也­」的「詭」是否就一定是要講大話呢? 那也未必,因為目標只是要讓對方猜不到你的意圖而已,極其量是「隱晦」、見機行事。
再以先前提及 2010年星島決賽題目來分析一下,看看正方是否真的可以輕鬆取勝。
題目是:港府應推行壓抑樓價措施。
從語理分析方面來看,政策本身一定有某個目標,從方向性來看,措施是想「樓價下降、保持平穩、還是升幅放緩」呢? 選項有三個。
1.    假如目標是使樓價下降,那麼下降幅度和速度如何才能避免出現97年的負資產情況呢? 正方實在有何建議?
2.    假如目標只是保持平穩,那麼是否「不上升」就算呢? 那麼在通脹的情況下,以實質購買力來比較,樓價實在是下調;相反,在通縮的情況下,樓價實在是上升! 換言之,除非政府連通脹也能同步控制,否則所謂「平穩」,癈話而已。
3.    最後一個合理而安全的定位:樓價升幅放緩,以致不會超越實質購力增長。
換言之,反方要針對的,其實只是第三個選項而已。不過這個也只是一個「宏觀假設」,試想一下,到底一個天價豪宅即使如何減價或平穩,與絕大多數香港人又有何干? 「天比高」即使劈價一半仍是「半天高」,牛頭角順嫂的孝順兒子根本也不是要將老媽搬上山頂或半山耶?

從通識的角度看, 香港的樓價, 其實是按物業面積和價值分類的, 到底正方所指的樓價, 是那一種樓價呢? 不同區域的樓價指數亦不相同呀? 措施是針對那個地區, 那類物業來訂定才符合所謂的政策需要?
命題真正要討論的,是「如何合理地令到市民安居樂業」,而「壓抑樓價措施」能否符合這個「政策目標」嘛。這個才是「應」字的正確解釋。
因此正方即使能論證「目標是使樓價升幅不會超越市民購買力」,仍然要論證「為什麼採取分流措施,復建居屋以針對性解決市民置業需要,而又不構成對豪宅市場壓力」,又有何不可? 此亦「需要、可行、利弊、其他選擇」的最後一個選項。
至此可以想像,反方只需通過客氣的提問,已可使正方的進攻路線陷於泥沼,要論證為何「只有壓抑樓價」才能使市民安居樂業,但同時又不會出現任何負面的金融風險,足以避免97的負資產慘劇重演,在正方千辛萬苦建構好這個似是而非的偉大理論後,反方可以臨尾才一棒打下:又為何「提供居屋」作為市場分流手段就一定無助市民置業。
正方唯一能夠「自圓其說」的,只有辯稱「復建居屋也是壓抑樓價措施」,這個時候才批評是「循環論證和強詞奪理」也不遲呀。
請問大陸的富豪會否因為順嫂的兒子有能力在「鯉魚門」置業,就一定會繼續熱炒西九的「凱旋門」呢?  又或者反過來看:凱旋門價格平穩,鯉魚門就會出現小市民可以負擔的房屋….. 有點牽強吧。
兵法上此謂之「如常山之蛇,擊其首則尾至、擊其尾則首至,擊其中則首尾俱至」,顧此失彼,以致「使前先後不相及」(魏武註孫子第十一章.九地篇)
當然,比賽也者,玩玩無妨;要是真的能令在場觀眾增加一點經濟和社會知識,也是很好;但千萬不要本末倒置,將比賽成績視為真正的學術成績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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