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日 星期二

慎思明辨 – 學術定位

學術定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路,不能只以表面判斷。我的定位是由「提問」開始: 到底辯論活動是藝術還是科學?

這個問題看似簡單,但背後的思想爭拗是非常嚴峻的,引伸出來的後果更可以有很大分別。

l   辯論一向予人的印象是文藝活動,但是將辯論視為可以普及化的科學是有很重要的哲學意義的。

l   假如思考和辯論的能力只是一種個別人士特有的「氣質」,只能由少數「天才」所擁有,那麼決定誰人可以學習辯論就只是一種精英遴選的工作,那是將人分成「可以思辯」和「不可以思辯」兩大類,就本質上來說,就似《勇敢的新世界》[1]裏面對待「人造人」一樣,並不算是一種人文的進步。

l   但假如我們將辯論當成一種科學,那麼辯論訓練將會是對任何人都可以施行的能力改造和發展,就正如基本語文訓練一樣。訓練的成果可能會因人而異,但基本的思考和辯論能力應該可以大致相同。

l   普羅米修斯好像也沒有指明火是拿給誰人應用的,火可以是人類的朋友、也可說是人類的敵人。這完全視乎我們人類是怎樣利用這一種上天的賜與。而很多時候, 拿著火把的人都會將自己當成是普羅米修斯, 但美國的3k黨也經常拿火把的, 又算是什麼?

l   將來的世界到底應該是怎樣,希望大家可以一起考慮一下。我的教練陳永明博士在《哲學子午線》[2]中提出教育的目的是「消除特殊階級」,相信博士會同意我對辯論培訓的理念。

l   可以這麼說,我寫這篇文章的手法,是將辯論當成一種可以向任何人進行培訓的普及科學來看待。科學化的培訓可以將辯論這一種看來相當「學術化」的行為變得較為「普及化」。

l   辯論以科學為根本,以藝術為潤飾,應該可以發揮到最好的推廣效果。正如談「烹飪」一樣,我經常在政政課堂上使用的例子是:「山頂燭光晚餐」與「赤柱皇家飯」都是「吃飯」,以經濟成本和營養價值計算,赤柱不比山頂差,但要大家「吃得開心」,當然是山頂的好。但總不能因為只要「感覺良好」就忘了營養等等基本因素。
l  
活動定位
烹飪是科學
飪是藝術

辯論是科學
辯論是藝術
活動本質
生物機能
生活情趣

講道理
講感受
內容重點
營養
聲色香味+口感

講事實, 聽眾理性接受
講感覺, 聽眾樂意接受
優先考慮
衛生
環境/情調

客觀/全面
主觀/印象
評核基礎
資源運用
創意發揮

分析性正確
意願性正確

l   「不問是非」固之然是令人煩惱,但在另一個極端情況下,我多年來參與比賽和培訓之中也見過不少喜歡高談闊論的「才智之士」,每每抓住一個話題就來大發議論,以為「辯論」和「議論」是同一回事。可能在中學的時候由於大家都要做「考試填鴨」,沒有太多的機會發言議論,所以到了大專的象牙塔內可以有機會議論就來發泄一番。小朋友的胡鬧還可以理解,但至於上了年紀“食鹽多過你食米的長輩也會喜歡大發謬論,那就只能提議大家參考一下錢鍾書先生的《談教訓》了[3]

l   請各位小心分辨清楚﹕議論不一定要有結論,但辯論一定要有結論,不單止要有結論、更加必定要是言之有物的結論﹔因為辯論的結果一定要辯證出一個確實的立場判斷,縱使高談闊論可以使人對你的「才智」有所認識,但沒有判斷的議論是無的放矢,與解決問題、研究學問等等心智活動全無關係。

至於如何欣賞一場辯論比賽,以及可以有何得著,我的角度如此:

作為一種公眾比賽項目,辯論比賽從來都有很大的表演成份。但對於辯論比賽的欣賞,我會以「層次」來劃分。層次的劃分以認知的深淺程度來決定,各個層次之間不一定存在著高下的問題,而只是認知的先後次序分別,也可以算是相當有「電影感」:

1.     作為觀眾,對辯論比賽的第一個認知印象正如看舞台劇一樣,比賽現場是壁壘分明、隊伍整齊,對賽雙方的態度認真而誠懇,辯論員在台上在未發言之時經已有一種攝人的權威和魅力,但同時又風度翩翩、文質彬彬。這是欣賞辯論的第一個層次。因為值得討論的事情本身重要,因此才值得辯論員花時間去籌備和辯論、亦值得觀眾花時間去欣賞。

2.     第二個欣賞的層次是發言的談吐和風度,在在都反映出辯論員的學養;在流暢的發言之中,可以深入淺出、將高深的理念以簡潔的文字向大眾傳播,亦可以字字珠璣、旁徵博引而對應無窮;假如辯論員懂得表演的技巧,還會運用幽默、激盪、哀傷、或歡愉的對白,緊扣觀眾的喜怒哀樂。

3.     第三個欣賞的層面是辯論員的志向和品格。例如對社會民生問題是否關注和認識、對比賽的準備是否認真、對在場的人仕是否尊重和誠懇等等。

4.     第四個欣賞的層面是學術的成就。作為大學生,當然應該有一定的學術水平,除了以上所提及的表演水平之外,作為學者的「做學問」功夫是否合格也是很重要的。政治辯論不一定有對錯的劃分,因為所討論的事情不一定是對錯的問題;但在哲學家眼中,辯論是要分得出對錯的;例如在蘇格拉底柏拉圖等《對話錄》文體之中,對話的方式都是以建構真理為目的,將理念一層一層的擴展出去、越推越廣,之後一層一層的檢查下來、越檢越細;最後千錘百鍊之下,終於將一個首尾呼應、經得起考驗的真理陳述建構完成。

一場有意思的辯論比賽也理應如是,它可以令觀眾有所深刻的反省、使觀眾帶著更博大的智慧和更崇高的理想離開比賽的會場。這就是我在前段所指,普羅米修斯所希望散播的火種。


學術活動定位過寬的流弊,我的看法如是:

雖然大部份人讀書都是「有目的」,這種行為非常正常、亦無可厚非。但可惜「功利之徒」只知「書中自有黃金屋」,看書是「越實用越好」,亦因而造成「八股之害甚於焚書」[4]。所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5],這是理所當然的直觀式思維,本來無錯。但鮮有人反問:拿起了工具是否就一定「心靈手巧」[6]?有工具而無思維,正如孔子所謂的「學而不思」,殆矣哉![7]

孔老夫子另一個說法是「思而不學」[8],與以上所指的「工具代替腦袋」有異曲同功之妙:反正總會有人讀書不成,或者根本無心向學 ,於是順勢來一招「讀書無用論」,指謂辯論只需要「隨機應變」,因此書可以不讀、「創意無限」就是;起初當然皆大歡喜,因為經典文章不用看、字典辭源不用查、理論著作不用問、甚至連翻閱報章雜誌也算多餘。結果可以看看現在所謂「很注重創意思維」的學生質素如何,這只是種瓜得瓜的顯淺道理[9]

很多時候看到辯論活動出問題的地方都不是「百家爭鳴」各持己見,而是在於爭相「堅持膚淺」,為「表演」而尋求譁眾取寵;讀書而不求學問、對錯不分、但求「出位」,進而拉幫結黨互相吹捧,好確保講道理的老實人在辯論場上絕蹟,凡此種種,實在又與焚書坑儒何異?

有意投身演藝事業的人,自有其合適的發揮和發展地方,不必混到辯論台上,香港還有演藝學院嘛。而站在台上有觀眾拍掌不等如就是要「從事演藝事業」,愛恩斯坦演講也有人拍掌的啊。

近年來也見到「民主自由大熱賣」的情況,但凡可以借題發揮的歪理也有人吹噓捧場,「掟蕉論政」的也大有人在。又例如坊間有所謂「兼容」,要求學術活動容讓上述的「不學無術」也有活動空間,實在天真得與紅衛兵邏輯一樣:總之「造反無罪」就是。

兼容是甚麼意思呢﹖假如「無知」與「詭辯」也要在學術辯論之中得到兼容,那麼造學問來幹啥? 倒不如叫《義和團》來保家衛國、找公孫止來做小龍女的好老公罷了。有兩點起碼是這幫人比較出色的,就是:演技的水平很高﹔一邊是專做「刀槍不入」的把戲蒙混老太婆、一邊是專做「痴心情長」的爛戲哄騙無知少女。兼容紅衛兵又算不算兼容? 還是算縱容? 也不想想老舍是如何「往生」的﹖[10]但凡是讀書人,總會有點不是味兒。當然,對於根本不讀書的來說,倒要反問這些老餅怎麼連facebook 也沒有吧。

真正的學術兼容是對一切「認真造出來的學問」兼收並畜,互通交流,互補長短,這才是「道並行而不悖」,前題是有「道」﹔例如哥白尼伽利略發表《地球繞日》或者愛因斯坦發表《相對論》,一人對撼全世界,那才有點意思[11]。西方文明的「言論自由」理念所謂根深柢固,其實也只是近代的事,但「堅持求真」也正好就是近代文明的基礎,這是有原因的。

例如「京奧」開幕那種劃一整齊的所謂震撼,對西方文明來說,其實只算是「光天化日之下見到恐龍逛街」那種心理。結果末了來一個「假唱」、「假烟花」:原來也不外如是。後來事情發展到原來「假奶」也是搭順風車的「愛國飲料」,算不算是「百花齊放」的「兼容」高潮﹖順便考慮一下,到底對假奶應該如何「兼容」才對? 一杯牛奶到底應該滲多少假奶進去﹖還是應該一滴也容不下﹖看來「牛奶」這傢伙可真是小氣得到家噢,怎麼如此不肯兼容。

讀書而不求格物明德、為學而不求博大精深、辯論而不求明辨是非,只懂師法會考狀元「貼題目」、「背範文」之徒,此等之謂未來社會棟樑,嗚呼哀哉! 更有甚者,以無知為高深、以詭辯為高明,但凡「上過台、拿過咪」,就是「資深辯論員」,就可以到中學「春風化雨」云云。惡性循環之至。



[1] Brave new world: a novel, Aldous Huxley, 1955 
[2] 《哲學子午線》陳永明博士, 商務印書館(香港)有限公司, 1993
[3] 錢鍾書的說法是:少年好色、老年好財、中年好教訓。
[4] 顧炎武《日知錄》卷十六,《擬題》
[5] 論語》.《魏靈公》
[6] “Give a child a hammer and everything becomes a nail." Abraham Kaplan - Law of the Instrument;  cited Donne Colton et. al vs. New York Hospital, 1976.
[7] 《論語 》《為政第二》
[8] 同上
[9] 下述有關「創意」一節,請詳加參考
[10] 1966年春季,老舍下鄉到順義縣養豬。其後江青批鬥:「老舍每天早上要吃一個雞蛋,是一個資產階級作家!」自此老舍由「下鄉文藝工作者」被打壓為「反革命份子」。1966823日,老舍跟其餘29人被「紅衛兵」綑綁帶走,掛上「走資派」、「牛鬼蛇神」、「反動文人」的牌子,被押往北京國子監孔廟前遭受批鬥,要在焚毀[的京劇服裝、道具的火堆中下跪,還慘遭「紅衛兵」侮辱、毒打。老舍跪在灰燼中被輪番毆打至深夜,血流滿面、遍體鱗傷,後來又被押到派出所審問。當晚老舍在妻兒的擔保下終於被接回家裏,翌日要求繼續到派出所報到。824日,老舍沒有前往派出所,獨自前往北京市西北面的太平湖畔,在那裏不吃不喝的坐了一整天,到了深夜時投湖自殺。
[11] 還記得納粹黨曾經因為愛恩斯坦是猶太人而發起《百位科學家反對愛恩斯坦理論》的宣傳,他老人家只是笑笑「真是可以反證,一個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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