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9日 星期五

理性不時興了嗎?



今時今日,要講理性,的確有點難度。

今屆港台大專盃三十週年比賽,勝出的是中文大學。論票數的意義不大,因為事實上分數十分接近。而正方教院的學生,在演講水平方面絕對沒有什麼問題。值得反思的,倒是觀眾的反應。看來,香港實在沒有什麼空間可以講理性。

對於該場比賽的表現,一般的評論是「很悶」。因為「反方竟然沒有作出任何攻擊」。

辯論真的要「攻擊」的嗎? 有人拿着中大的筆記,謂「必攻不守」嘛。兵法是這樣寫的,中大的教材也是這樣寫的。原來是這樣理解? 那麼看來這份筆記還真要再寫得詳細一點才成。

講到底,學術辯論是講道理、也應讓人學懂如何講道理;至於道理怎樣講才會比較動聽,那才輪到口才的考慮。這個先後輕重不應倒轉。《論語》有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繪事後素。這本來就應該是中國人的文化素養才對。又所謂「巧言令色鮮矣仁」。還要再講得坦白一點嗎? 因此一個辯論員假如真的要學辯論,第一戒是戒「表演」。先要反躬自問,學問造好了沒有。

所謂:善戰者,無智名、無勇功。這個渾然不覺,也又是兵法有寫嘛。假如一眾街坊也還不覺得悶的話,還有這一句包保所有自認「辯論專家」的人也要悶得白瞪眼:今場比賽,中大台上辯論員所收到的作戰指示,是「不作回應」。因為所有需要回應的材料都已經由辯論員一早準備好,攤好在枱面上,只等對方講到什麼、就在自己面前的卡片之中拿出什麼,實在沒有什麼需要「回應」的東西。既然早就有備而來,又有何臨場反應的需要呢?

至於所謂兵法也者,看書請看全套:軍爭之難者,以迂為直,以患為利。故迂其途,而誘之以利,後人發,先人至換言之,預算要有怎樣的攻擊,就讓你看到怎樣的攻擊,還算是攻擊嗎?  

到底所謂「攻」字又應該怎樣理解《孫子.虛實篇第六》:故我欲戰,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戰,雖畫地而守之,敵不得與我戰者,乖其所之也。戰場主導權這回事,從來都是看部署的,與表演無關。即使不作回應,正方的立論也一致得不到評判的認同,到底這又算是有攻擊還是沒有攻擊? 看不出來嗎?

廣東俗語有這個講法:內行看門路,外行看熱鬧。所謂「很悶」,那是因為看慣時下流行的所謂「精彩辯論」,不外乎鬥吵鬧。既然沒有這些娛樂安排,算是「趕客」了吧。

到底為什麼「不作回應」也可以說服評判呢? 也又當然會有不少自認專家的人出來指指點點。喜歡挑骨頭的可以隨便,之不過到底終審法院的大法官、律政司司長、大律師公會主席、行政會議成員以及副廣播處長,對着一個政府政策的議題,又算不算是專家呢吓?  

其實評判的評語當時也講得相當明白,就是到底在正反雙方的陳述之間,評判可以有什麼選擇? 這一點要是聽得清楚,也又應該考慮到,到底評判們平日在議會之中以及法庭之上,是如何衡量怎樣才算「較為可信」的。這個才是理性討論的重點嘛。

先從題目分析入手。題目為《香港房屋政策失敗》。第一層分析:題目為「實然判斷」類,辯員須就命題提出的判斷,進行論證,以證立或反證該判斷是否符合要求的標準。

題目文字較為含糊,皆因使用了一個「虛字」 - 失敗,作為判斷。因此到底何謂「失敗」,這是構成命題開展的最大困難。假如命題字眼改為「未能達標」,此乃相對客觀科學的標準,雙方只需要確定「達標」是什麼意思即可開始討論。但「失敗」又是否等同「未能達標」呢? 而即使直覺地認為等同,那麼所謂需要達到的「標準」,本身又是否合理呢?  因此在未開始討論之前,光從語理分析,己可得出一個「吊詭」情況,就是「假如標準不合理」,那麼達標與否、和政策失敗與否,兩者之間不一定有邏輯關係。

因此根據第一層分析,正方已需要首先證立「正方所提出的標準是合理的」。而觀乎現場的情況,正方對於「標準」,是取材於「政府自訂的量化指標」,而解釋是「政府訂定目標當然有理由」,但到底是什麼理由呢? 這點似乎並無說明。

換言之,只是指出「不同時期有不同的標準」,這是「存在就是合理」。這個說法不一定有邏輯意義。這一點,反方有明確指出質疑,而評判亦接受這一個質疑。反方另外提出了衡量標準,就是按聯合國所要求的普世標準。再提供數據證明目前基本上是全民受惠、並己達到普世標準。正反雙方兩個「標準」截然不同,評判在很早階段即要面對「二擇其一」。

第二層分析:到底按「同一律」而言,命題所指的「政策」是什麼意思? 是一個連貫性的概念還是一個可以獨立分割的措施? 這點其實評判在現場也已指出,否則就不會出現「十年建屋計劃」這樣的名稱和概念。因為政府施政,有其組織和層次:目標之下才有政策、政策之下才有計劃、計劃之下才有措施;一板一眼,才能組成政府的具體工作。

因此評判才又有意見,到底「個別計劃和措施的成敗」,和「政策」本身的成敗並不一定相題並論,兩者之間也同樣不一定有邏輯關係。這一點質疑,反方亦有指出,而評判亦接納此一論述。

第三層分析:到底「達標」是以最終的成績計算還是中途的個別階段計算? 因為這個量度的方式會有很大的推算分別。例如正方所指的「十年建屋計劃最後有十多萬戶寮屋居民不能入住公屋」。要是情況這麼嚴重,香港捱不到今天吧? 而反方所提出的統計數據,「廣義的弱勢社群」,在2012年佔不到全港住戶的1.5%、挺多是幾萬戶。兩個數字一拼起來,只會留下一個大問號:在香港人口持續增長的情況下,那些數以十萬計的寮屋居民現在那裡去了只能是最終都解決到住屋問題吧?  否則統計數據有數十倍的落差這個想法合理嗎?

因此評判在現場也又提到了,到底衡量「成績」,是以最終表現計算還是分段表現計算? 而這個思路,又將評判帶回到第一層的分析裡面去了。

因此在邏輯推演的過程中,只要反方能提出有效和合理的質疑,正方的立論就只能不停地被困在原地循環而無法推進,也就無法達成任何結論。因此評判又有意見,講到「差不多可以預見會有什麼答案出現」。而反方拋出來要正方拆解的質疑包括「其他環境和政策的限制」等等,於是乎外來因素、規劃限制、經濟政策…. 都構成針對「個別計劃」和「個別指標」的成績不能用於衡量「政策成果」。正方需要逐一拆解的話,幾近不大可能,但又不能置諸不理。於是疑問越堆越多,評判心中的問號,也就自然越積越大。

而反方由始至終都在重複「現時全港市民的住屋需要基本已得到解決」,並提出一組整齊的數據以作論證;而需要特別照顧的,不到1.5%。而正方一直也沒有反駁到底這組數據有何不妥。

亦因此反方全場的部署,都只是「質疑」、而不是強求拆解正方的立論。基本上也不必要有什麼嚴謹的舖排,只需要針對正方立論理據不足的地方,準確地提醒評判即可。而如果正方不能「釋疑」,亦即立論不存在,那結果當然是「疑點利益歸於反方」。這種情況,犯不着什麼「舌劍唇槍」了吧?

這也還只是表面的包裝而已。因為假如真的要「舌劍唇槍」,硬要表演所謂口才的,也不是不可以。不過,這樣做,在學術上和操守上,是對的嗎? 這層考慮有點沉重,但也又是同樣道理,就是辯論的重點是講道理,對於不合道理的東西,當然不能提出和認同嘛。

各位可有聽到反方指香港的房屋政策很成功的又或者聽到反方指少數弱勢社群是不需要解決燃眉之急的甚至可以聽清楚一點,到底反方有沒有指斥正方對政府的批評是錯的?

講道理的難度就在這裡嘛:政府的房屋政策實在贊同不了,弱勢社群的確有解決住屋的燃眉之急,而正方對政府的從不達標,批評一點沒錯。反方即使要想嬴比賽,也不能違反學術原則和社會良心,講出一些看來漂亮的說話來,將錯的講成是對

講到這裡,相信對於反方同學的忍辱負重,會有較清晰的了解了吧? 一句「不作回應」的確是因為回應不能輕率,不可以將錯的講成為對的。因此唯一選擇,只能令正方不能成功立論。

可惜港台也不能「造馬」,站方是抽籤決定的。要是由中大做正方,那才好玩呢。

香港的房屋政策之所以不可能會成功,是因為決策缺乏民主、執行也缺乏民主,市民無從參與。因此目標不可能正確,而據此不正確的目標、在不配合市民真正需要的情況下勉強執行,結果也不可能會成功。因此結論是「香港的房屋政策其實一早注定失敗」。這種失敗,不單止有綜合性,可以從以往事實加以檢查;這個判斷甚至是前瞻性的,按目前的情況推算,一個錯誤的開始,將來也必定以失敗告終。

能講得出既有綜合能力、又有前瞻性的道理,這才算是理性造學問嘛。

做人難,做辯論員更難,要做一個講道理的辯論員,那是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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