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滯積有時也頗煩惱,今早正在清理枱面的時候才發現文件檔中夾了一份舊報紙,2012年12月10日,《信報》《忽然文化》專欄,由占飛寫的副文《說服別人》,內容是評論亞里士多德的《修辭的藝術》。文檔註明是跟進辯論分析的參考材料。因為當時答應了學生要寫《政治辯論》的參考材料,難得一份好文章,竟然就這樣丟下了幾個月,嚇得冷汗直流。
話說我執教中大《政治辯論》課的時候,也有引述亞里士多德的
Rhetoric, 但的而且確,論文筆,我肯定比不上占飛,要是這篇文章早幾年就讓我看到,當時上堂也又真是輕鬆不少。因為這篇文章對亞里士多德的重點拿捏得很準,尤其那兩句:「人是天生的政治動物」,以及「政治社會的存在,是為了成就高尚的目標」。
不過絕大部份的人都只注意到前一句,而永遠忽略後一句。
因為要是這兩句說話分開來看的話,那麼第一句差不多和「人性本惡」差不多了。但下一句才能夠講得清楚,政治本身也有正邪之分,或者可以這樣講:政治是「必要之惡」。這樣來看,政治辯論本身才有意義,否則什麼蠱惑人心的詭辯技倆也算到「辯論」的頭上來,那麼倒不如什麼都不要講還好。
而占飛也頗懂得「玩嘢」,因為左面一篇正文,正正就是《雄辯且看梁振英》。
而正文臨尾一段的評論是這樣的:
怎樣才算是一個誠實可信的人呢? 亞里士多德提出三個條件:智、德、善。智是「實踐的智慧」,即是說,這個人能實踐他的主張;德是個人的操守無可詬病;善是他有善意。三者俱備便無往而不利,公眾必聽從他。有智有德而無善,聽眾會懷疑他提出的是否最佳辦法…有智而無德無善,聽眾會懷疑他背後的動機….三者均久奉,聽眾只當他的話是耳邊風….. 這番分析比較複雜深入,但跟儒家的「修辭以立其誠」要義是相同的。聽眾從來都「以人廢言」,一個沒有誠信的人,無論如何善辯,都難有說服力。
因此亞里士多德對政治辯論的心得,也是如此。因為
在一個真正民主的社會之中,領導者只能靠說服而不能靠武力或其他方法管治。要說服群眾,當然要懂得雄辯之術。古希臘如是,今天有公平選舉的社會亦如是。
不過占飛後補這句才要命:
向群眾演說,最方便及最容易博取掌聲的方法,當然是煽動聽眾的情緒。但古希臘重「理性」,連演說也以理性及邏輯去說服人為之「上品」、煽情為「下品」。這是古希臘文化最與別不同的地方,也是跟其他文化的最大分別。
要是再寫《政治辯論》課的序言,看來直接引述以上就已經差不多了。因為我教《政治辯論》的其中一個宗旨,就是貫徹中大政政系的教育原則:為社會培訓政治人才。因此從政者、甚至論政者,如果連亞里士多德的
Rhetoric 也不懂,那麼可以算是一個什麼水平?
再進而,如果學辯論只是教一個「無智無德無善」的詭辯家出來的話,演說辯論不從上品以理服人而是從下品搞情緒煽動,這與「成就高尚的目標」就更加是背道而馳。這基本上不是培訓人材,是在坑害人材才對。
因而占飛也在正文引述當時亞里士多德反對《智者學派》的「雄辯術」,因為根本講不上是雄辯而極其量是詭辯, 因為該學派的教導:
只重技巧,例如怎樣煽動聽眾的情緒、怎樣攻擊對手、被抨擊時怎樣轉移視線等等,卻毫不重視理性辯論,也不重視演說內容是否符合邏輯、是否真理….
所謂正邪不兩立,看來亞里士多德未圓的心事尚有不少。放諸今日香港社會,更加是發人深省。各位要學辯論以至想教辯論的,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操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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