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在《故鄉》裡面有這個金句「地上本來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我對中國金融風險的評語是「本來沒有風險,亂搞一通的人多了,也就成了風險」。
自己的問題都搞不了,請不要來搞香港。
何謂亂搞一通? 下文詳細說明。
先前一篇文章(見2014年7月18日《為什麼中共怕佔中:金融數據的啟示》)算是一個醒胃頭盤,讓大家先了解一下,香港這個全球最進步的金融中心和中國這個亟需要金融出路的經濟體如何「唇齒相依」。
而很多謝任志剛先生昨日(2014年7月20日)在《香港書展》所作出的「澄清」。(見《信報》今早7月21 日的引述),重點包括:
1. 香港金融體系不只[止]為700萬人服務、也為內地13億人服務,為內地與海外的資金融通去服務…
2. 整個國家與境外資金融通,在香港進行是最好的…
這些重點,我在先前的文章經已詳細提供數據說明,而任總的重點,也是建基於相同理由。各位可以各自查找數據進一步論證,這個「唇齒相依」的關係,到底是「香港靠中國」還是「中國靠香港」?
其他幾點,有關中國政府「兩手準備」以及「佔中會令中央另起爐灶」這些,我會在另一篇文章詳細分析。不過觀乎任總的「政治正確」說法,我倒是相信唐英年先生的「戲言」,由任總當香港特首就最好了,起碼他有這個政治智慧、懂得講「官話」嘛,四兩撥千斤、一切易擺平。
至於我呢? 作為閒雲野鶴,倒可以老實不客氣、繼續講真話。我的看法是:假如中國有能力另起爐灶,早就動手了,還用等到「佔中」乎?
而中國多年以來的「摸着石頭過河」,又試問那一招不是用來針對着香港而「另起爐灶」的呢?
深圳如是、上海如是,各地自貿區更加如是[1]。即使大家沒有注意到箇中玄機的「阿里巴巴上市個案」,其實也如是。稍後說明。
至於這個「實不能也」又從何而來? 和這個「金融風險」又是怎樣一個關係? 其實是「一脈相承」。
首先要正確理解何謂「風險」。
這個先不用自己唬嚇自己: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複雜。簡單而言,所謂「風險」就是「不能預知」,亦即《混沌理論》的「不可測」特性:你很希望賺錢的時候不賺錢、你不希望輸錢的時候輸個清光。[3]
但「不可測」並不表示「不可知」,只是要求決策者在「有限知識之內」作出最合理的決定。因此才又會應用到《博奕論》的概念。也是基於這個概念,我的文章不停會出現「博奕」這個字。這是科學地處理風險的原則。金融市場,莫非如此。我的本業是金融,念書是巴黎HEC
金融工程專科,當然不會不知箇中的局限。金融操作中的對沖、保險、分攤等等概念,莫不是建基於在可知範圍之內、以量化的工具,處理不可測的現實世界。
但「胆色過人」的中國金融專家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們不是在一個真實而自由市場裡面長大的,因此長出來的腦筋完全不一樣。他們的「專長」就是「鑽空子」:在既有的權力框架裡面、而且是人為的主觀限制之下,確保自身的利益最大化而不是真正處理現實世界的風險。因此這種行為不可能被量化分析!
由於無法量化分析這種「鑽營」的後果,因此中國的金融風險是「不可知」,而且其操作目的是「製造更多的不確定性」。這個才是中國金融風險的由來。
不過「鑽空子」不一定就是「貪腐」,這個也是「不可知」的現象之一!
也因此中國政府最大的頭痛,不是「反貪腐」而是「不知什麼才是貪腐」。
這種「不能辦別」的後果如何? 可以用「病理」來類比。一個人的免疫系統是用來保護自己的,因此在一個滿佈病菌的世界,正常人不會隨便死掉,因為身體能辦別那些是入侵的惡菌而加以消滅,雖然不能完全倖免,但大致也能保住小命。但當患上愛滋病的時候,免疫系統不懂得攻擊,於是乎傷風感冒這種小毛病也可以死人;相反,一個人患上血癌的時候,免疫系統連正常的細胞也作出攻擊,於是乎也可以死人。
假如一個人同時患上愛滋病和血癌,是一個怎樣的情況?
理論講得有點玄,來一個現實個案大家分享一下。
中國有一家很有規模的上市企業叫做《華夏幸福》(A股上市編號600340,2009年買殼,2011年獲批上市地位)。一看名字就知道「政治很正確」啦。而且企業具備非常正確的「商業定位」,就是替地方政府處理一些地方政府本來應該處理、但不好處理的事情。
什麼事情? 看看她的「業務說明」:打造產業新城,建設幸福城市。
又摸不着頭腦,何謂「產業新城」? 簡單得很,就是「城鎮改造」。將原本一些農村和城市周邊地區,開發成為「新市鎮」以配合國家的「城市化」計劃。看看中國政府的統計:2011年,中國「城市人口」比例經已超越「農村人口」的比例。因此中國「不再是農業經濟為主」。噢,就是這麼大的一個「政治任務」:保住中國經濟的持續發展!
因此中國肯定不止一家《華夏幸福》這樣的企業,她只是「比較幸運」地取得上市地位,直接聯通金融市場的一家。
這家企業值得研究的地方不是在於她的賺錢能力,因為中國的「開發公司」何止千萬? 值得研究的是她「如何賺錢」。也先旨聲明,我不是質疑她的盈利是真是假,重點是她所造成的金融市場的「不可測」後果。
這家企業其實是代替了地方政府搞「城市發展」。一般來說,要搞城市發展,有幾個目標不能不完成。包括:重新規劃,徵收土地,投資基建,招商引資,培訓人材。在這些東西順利完成以後,一個落後的農村才有機會變成生機蓬勃的新市鎮。
《華夏幸福》就是能替政府包辦這些事情。
好了,比較一下香港這個成熟市場的操作。政府要搞新市鎮,例如荃灣或屯門,經驗多的是,不用找人代勞。先由政府出錢找顧問公司做研究,配合地區咨詢,由專家小組進行策劃,改變土地規劃。之後由政府運用公權,收購土地、安置居民。然後由政府出錢舖設基建、興建公營住宅和公用設施。土地和環境準備好了,就拿私人住宅用地和商業用地出來公開招標或者拍賣;錢就源源不絕回流到政府庫房。地產商搞物業開發,一切由自由市場運作。
但中國的情況又如何呢?
地方政府都說「沒有錢」搞開發。於是徵地的時候,政府只會「打白條」欠住先!
農民和原居民只能收取一些微薄的安置費,半死不活地「等運到」。如果要「打破這個死循環」又可以如何?
於是乎像《華夏幸福》的企業就出來「彌補政府不足」。由他們出錢做研究規劃、出錢徵地、出錢搞基建、出錢安置農民和搞職業培訓,然後招商引資….。於是政府的開發大計就有了着落。
但「錢從何來」? 這個世界上,正所謂殺頭的生意也有人做、只有蝕本生意才不會有人做。這種開發商,收的就是「賣地」的錢。當然不是全部,而是和政府「分成」。否則如何賺回先前替政府「預支」的錢呀?
但為什麼政府自己能做的事,要由企業代勞呢? 這個就更有趣了。
假如好像香港政府一樣,土地可以賣給發展商自己開發、市場由供求決定,那麼中國的地方政府也可以像香港政府一樣「積極不干預」嘛。但事實上不能。何解?
因為「國家企業吃國家」,中國政府只有補貼的份兒、從來不會從主導經濟的國有企業那裡取回什麼好處。而且由於國企是「受保護動物」,背後又有直達「天庭」的關係,尤其是一些「戰略重點」或者「軍工企業」,一條毛也動不得。於是乎,地方一切財稅用度,都只能由蟻民和民企來負担;試問又怎麼可能自給自足?
而另一樣「動不得」的天條叫「計劃經濟」,例如地方領導要「考核」政績,其中一樣必考的東西叫「經濟」,但這個不是真正的經濟,是「政績經濟」,例如明明企業用家只願意支付五萬元一畝的土地使用費,但「政績」要求是要達到十萬元一畝!
怎麼辦?
開發商就出來「做中間人」了。例如自己出錢徵地開發,然後「上報」成績,由地方政府「主持」賣地。由於成本不在政府那一邊,想報多少就報多少,反正是「零」嘛。但至於「收入」那邊呢?
居然可以不按市場供求,賣得出一個「十萬元一畝」?
其實也是開發商預先和要用地的企業談好,「返還」一半,於是乎政府賣地可以一畝收十萬元,但「開發費用」用了五萬元,開發商拿了開發費用、返還了五萬元給用家。政府帳面收了十萬,「合理地」用了五萬,然後「按合同」與開發商分成土地收益;開發商之後當然要「包辦」其他的重新培訓呀等等原本由政府做的事。
看起來這個就是「多嬴」的局面:地方政府只管收錢和用公權徵地,閒得很;開發商有政府做後台去賺錢,企業不用和政府直接打交道,老百姓不用望天打掛、有人搞培訓又有企業來招工;而「上面」也更開心了,因為「政績驕人」嘛。
不過不知怎的,下面老是「鬧窮」….
這個還只是往「好」的一面看,而《華夏幸福》也似乎挺能交功課。
不過假如往「壞」的一面看,情況又會怎樣?
由於所有交易完全不透明,因此地方政府只要「把心一橫」搞官商勾結,那麼上述的情況可以完全掉轉來發生:用家原本只要花五萬買地,但假如私底不多給一點好處,地也沒有得用。農民的地被政府強徵了去,生不如死,但抗議的時候,居然有開發商的推土機來把你壓死。上面只要看政績,那管老百姓死活。要到北京上訪的是「暴民」,打死你也嫌費事,乾脆讓地方政府派人抓回地方去「私了」。
但中國實在太大、而以上的個案太多….到底那些是良心企業? 那些是黑心企業? 誰看得懂? 那個官員清廉、那個官員貪腐,又憑誰人決定?
因此中國整體的「經濟龐大」,這個倒是不爭的事實,但當中的資金如何流轉? 又有誰真的看得明白? 其實中央政府也不明白。地方政府手上起碼有三盤帳目:一份上報、一份公告、一份自己看。其實也不一定知道真相,因為同樣地在開發商那邊、在企業那邊…都是「一模一樣」各自有三盤帳。
反映到金融體系裡面,到底銀行的帳目,又可以有多真? 抵押品值錢嗎? 貸款能回收嗎? 利息是高還是低? 客戶的帳目信得過嗎?
其實…銀行自己隨時也有三盤帳。
至於「總體經濟龐大」這一句,也要注意一些「小節」,例如:到底這個數目是「真」的,還是「吹」出來的?
中國政府的統計數字當然是「負債不高」啦,光看政府負債嘛。上述的「灰色地帶」(或者稱之為影子金融) 又有沒有計算?
例如根據彭博調查,預算中國大陸2016年整體負債(包括政府、企業和家庭)佔GDP比重,將由2012年的225%升至236.5%,據中國社科院副院長李揚的說法2012年整體負債168.9%。而紐約時報2013年12月底引述美銀美林 (Bank of America Merrill Lynch) 研究中國的經濟師陸挺估計:中國的公共債務總額相當於國內生產總值的53%。據他估計,加上企業及家庭債務,總負債率達到了國內生產總值的190%。
在龐大的經濟底下支撐着的,是一個更加龐大的負債! 這個「風險」又有誰說得準?
而比起「負債龐大」更要命的,是「測不準」。
其他的主要經濟體債務水平也不低,但這個只是「相對論」:中國是「獨領風騷」!
(看新浪財經引述花旗銀行的報導http://finance.sina.com.hk/news/-3-6586195/1.html)
假如這個還未夠「驚嚇」,那麼「以債養債」的情況會否令你更加嚇個夠本?
今年不用到海洋公園玩「哈囉喂」囉。按《路透社》2013年底的報導http://cn.reuters.com/article/macroeconomicsNews/idCNL3S0K91AM20131230
中國審計署表示,地方政府的主要債務資金來源,就是「銀行貸款」,佔比57%;於是乎地方財政風險,轉嫁為全國的金融系統風險:
除了借錢之外,到底「地方財政收入」的來源又是什麼呢?
很簡單:賣地。
賣地佔地方財政收入達到60%至70%,假如沒有「官商勾結」來托住地價,後果又會如何?
因此中國的金融風險到底有多大,誰也沒有譜!
因此習近平一日到黑、好像發開口夢一樣,惶惶不可終日怕中國會像蘇聯一樣「解體」。假如不了解中國的金融風險,當然也不會明白習總的「憂國憂民」嘛。
不過,這個只是「因果業報」的問題而已。
風險是果,極權才是因,貪腐是必然的副產品….環環相扣、永無休止。
假如中國政府都只像港英政府一樣審慎理財,沒有種種造假的需要,又有誰要去自尋煩惱?
而假如專業人士都像香港仔一樣,嚴守紀律,也沒有造假的必要,又有誰要去自製風險呢?
而香港種種「先進」都是建基於英殖百年的深厚沉澱,香港是一個比中國更為成熟、更能與現代世界接軌的公民社會。與原始資本主義以及蘇維埃,不可同日而語。中國管得來嗎?
[5]
而假如習近平真的「蠻幹」、動手「打假」,那麼中國隨時會像泡沫一樣爆破…..
他又敢動真格嗎?
因此而對歷史數據產生了新的理解。
而滿清一旦被迫解除帝國秩序之後,不能繼續以貿易壟斷來進行經濟干預,事情是否只不過回復「正常情況」?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3]
Fooled
by Randomness, The Hidden Role of Chance in Life and in the Markets, Nassim
Nicholas Table, Penguin Books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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