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

差點兒忘了, 也要簡介一下自己的工作. 謀生嘛. 對得起天地良心那種正當職業才算.

在金融界差不多二十年了, 現在投資銀行裡面做一個部門主管, 還過得去, 一年替公司做三四十億的交易, 在這個行頭, 總算養得起一個部門.  先前在大學兼職教政政的一科, 主修的呀, 能給三個學分. 上市公司的獨立非執行董事, 監督審計委員會的. 其他的義務工作, 完全不收錢的, 賠錢的才真, 那些不算是職業嘛. 因此我勉強算是教育界, 肯定是金融界.  其他的, 算是興趣, 或許也算是社會責任吧.

小時候看武俠小說, 真的好像沒有人需要吃飯一般, 只有古龍講得老實一點, 要靠自己的本事來吃飯的話, 大俠通常就是做 "獵人", 不是打豬殺狗那種, 是殺人放火那種, 誰人上了通緝榜, 頭上有賞金, 他的人頭自然就是大俠下一頓飯的著落. 所以大俠吃飯總是大杯酒大塊肉的, 有可能只是有一餐沒一餐, 今天有酒就今天醉罷了.

我當然不是大俠, 更沒有殺人放火的本領, 所以只能循蹈距的, 老老實實做一個打工仔.  有些人比較幸運, 可以拿自己的興趣來謀生. 但在現實世界裡, 這個機會一般不多, 較為可靠的是, 找一種工作, 是你能夠喜歡的. 要是適合自己性格的話, 那就更好. 至於真正 "擅長" 或者是有興趣的, 留來做興趣也就可以, 不一定要本末倒置, 硬要這個世界接受你的 "本事" 就一定要值得人家的飯票, 勉強何來幸福耶?

說真的, 要是自己的本事只是為了值一個飯票, 也顯得自己的本事太俗氣了吧, 所以我從來都分得開.

本來以我從來也坐不定的性格, 並不適合做 "文職" (我小時候試過離家三天去露營, 我媽連哼一聲也省得, 她就是知道我不會出事嘛), 但老媽自小就渴望有個 "讀得成書" 的兒子, 所以我自小也沒有怎樣要她老人家擔心過. 在念大學的時候, 跑三份兼職, 人家不是補習就是教琴之類, 我倒是老實不客氣, 要掙錢, 到夜校教銀行商科和會考英文, 教育署的登記官本來瞪大了眼也不相信居然有兩間學校肯同時請我, 但我拿得出一早就考到手的專業證書, 官老爺也只好 "按章辦事", 發一個教師的登記證給一個大學一年級的學生, 再賺不夠, 就到律師樓當訴訟助理去, 什麼刑事官司都敢打.

還記得我提過圖書館的故事嗎? 好心有好報呀, 為什麼一個英國大狀肯請一個牛頭不搭馬咀的小伙子做這麼要緊的工作? 其實我也是從散工翻譯做起的, 到他發覺連最難啃的古老法律英文都難不到我, 即時傳譯和筆記也不止, 還能替他做案情分析, 他就越來越大膽放手讓我闖.  當時高等法院圖書館裡, 有本事可以啃判詞的, 可能最年輕的就是我, 大學一年級的小子, 拿著法庭專用的圖書證, 替大律師準備打刑事官司的材料, 什麼殺人放火的官司都頂得住. 想來也真搞笑. 最後全間律師樓的鬼佬也當我是自己人了, 還幫我寫推薦信到外國念書去. 當時大學的同學早就習慣了, 我間中出現在課室的時候,  一身孖襟西裝大褸手提巨型公事喼的模樣, 很 Mark 哥的. 飛的士到中環上班, 也不知我搞什麼鬼怪耶.

後來到外國留學, 也是拿法國政府的獎學金. 其他花差花差的, 老人家也就不怎樣介意了 (其實我早就有銀行戶口和信用卡).  也好在她老人家不太清楚我在外面搞什麼鬼, 總之 "生性" 就是.

談到這點, 也不能不提我媽的委屈. 當年戰亂, 外公帶著我媽一家人逃難, 什麼槍林彈雨沒有見過, 兩手空空來到香港, 考得進消防局, 算是能老實掙個溫飽安家, 但就是供不起我媽讀書, 到我媽成家了, 全職要顧家, 也就更沒有機會念書了, 這點是外公一直心裡放不下的事情. 當年其實做消防員的, 肯拿一點 "街外錢", 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我外公就是死性子不肯拿, 也真是好人難做.

我在法國念書的時候, 一天老媽急召我回港, 要我到醫院見外公最後一面, 我就急忙請了假回港數天. 那個鐵一般硬朗的消防隊長, 當年連人帶車翻下山腳都壓他不死的, 當時即使只能躺在病床上, 消廋極了, 仍像鋼條一樣硬綁綁的嚴肅. 我也不知道有什麼可以安慰他老人家的說話, 只簡單的對他說了, 我拿了法國政府的獎學金啦, 正在外國念書, 很快就回來;

他老人家嘆了一口氣, 整個人鬆馳了下來, 微笑著拉我老媽的手, 用沙啞的聲音盡量溫柔的跟她說, 我早就說過你是能讀書的材料... 看看, 你把兒子教得多好, 眼神仍當我老媽是一個黃毛小丫頭, 拿了成績表見家長一樣.

我站在一旁就慚愧得要鑽到地板裡去, 早知這樣就交得了功課, 一早好好的當個教授去嘛, 他根本不在意我賺多少錢耶!!!! 還管他什麼興趣不興趣, 我在法國泡博物館的時間比上課還要多呀.

說完之後他才肯乖乖的吃藥睡覺去. 睡得很甜.  那次也就是我聽他的最後一句話了. 在法國一個下雪的明朗早上, 接到他安祥離開的消息.

想來, 其實要活得好, 活得充實, 本來也不是那麼難. 難是難在心安理得問心無愧. 多大的苦, 先前已經有人替我頂過去了, 才能讓我好好的做人. 職場上的種種難堪, 又算得是什麼了.  金融界嘛, 勾心鬥角, 明槍暗箭的, 每個人都得這樣過, 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比起我外公出生入死, 火海救人的那種營生, 慚愧啊.

所以有些時候, 我倒是反過來想, 反正是糊口, 搞金融的, 也可以盡量挑一些有意義的項目來做呀 - 替中國發射人造衛星, 長江建大橋, 廣州建地鐵, 湖南建公路, 澳門建飛機維修廠, 全世界第一個的中國房地產信託.... 現正在想辦法增加中國的遠洋運油輪以及增加岸上石油儲備.... 其他零零碎碎的就不嘮叨了. 即使仍是先按興趣辦, 但總算也交了一份不錯的成績表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