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威尼斯,希望香港永遠也不要重蹈她的命運…..
很久以前到過威尼斯,在那裡胡鬧過、醉倒過、心碎過,還只是萬幸仍有命活着回來。
那裡,也是其中一個將來在我死後可以招魂找我的地方。這點,先前在《魂歸何處》談過了。
的確,威尼斯很美。但那種美,和在遺址憑弔的感覺差不多。其實真正有到過威尼斯的人,也很少人提及她的「活力」甚麼的,只是一味讚嘆她的美。也不知如何形容。其實用「淒迷」形容如何?
的確那是一種異世的美,美得好像與這個我們活着的塵世無關。
但美麗的威尼斯,真正的哀愁,在於她的歷史。
很多人即使到過威尼斯,也從沒有深入探究過。可能只是我一類的無賴,才會在人家不想多談的往事上查根問底。
很多過客都有點像「一夜情」之流,享受完美女的溫柔之後,第二天只會留下一張床照之類聊作記念,以示「到此一遊」。我的確有點無賴,人家一般的遊客招待總會有個行程安排甚麼的,我就只是一個人大剌剌的兩手空空,隨便找一家客棧就住下來,而且完全沒有固定行程。但總有一個衝動,就是往當地的博物館扒材料,盡量理解人家的往事。
第一件有趣發現,是聖馬可教堂的「戰爭紀念品」:搶自東羅馬帝國首都「君士坦丁堡」(今日伊斯坦堡)的一組戰馬,據記載是君士坦丁堡原本市中心凱旋門城樓上的黃金馬車組件。而另外又據我的歷史八卦所知,君士坦丁堡當時的城牆堪稱全球最強,總共有四重,一重比一重高、數十丈厚;城牆一直到1453年,被土耳其大軍用當時全球最強的火藥大砲狂轟一個月之後才打出了一個小缺口。
那麼威尼斯之前又憑甚麼本事,在未有火砲的年代可以在這個世上最強的城堡把人家的凱旋門也拆得下來呢?
這位絕色佳人,原來曾經是海上霸王。
就這個題目,我又跑了另一處,就是威尼斯的「皇宮」。也又其實威尼斯沒有皇帝,所以這個名稱又有點古怪。先按下不表,另有下文。
威尼斯的富麗堂皇,相信沒有人會懷疑這位美女的「家底甚厚」,但厚到甚麼程度呢?
這是總督的辦公室,在這裡接見各國使節和客商代表,包括西羅馬教庭以及土耳其大使等等。沒有威尼斯的同意,地中海東西雙方的貿易基本上做不成。要是談不攏又如何?
威尼斯的海軍會把你的城牆剷平。老實不客氣,美女原來真的很有殺傷力。
威尼斯海軍標準配備的戰船,共有一百二十支划槳、兩支主桅兩支副桅,機動能力冠絕地中海。船上除設有居高臨下的攻城台以及火槍手之外(火槍也分兩種:標確度較高的圓彈口徑以及殺傷力較強的散彈式方彈口徑),船首設置遠程投擲機,用以發射瀝青火油彈。而最重要的,是她的創新兵種「海軍陸戰隊」。而也還有點納罕,為甚麼最後沒有添置達芬奇的「水底突擊隊」?
這個潛水員設備是放在威尼斯博物館的按比例重組樣版:氣喉是加壓的,連接水面的氣泵;氣管有氣閥調節,泵入的空氣可在水底保持壓力讓潛水員正常呼吸,與現代潛水員的設備一樣。當時可能「太激」,結果海軍沒有訂購。
好了,這個富甲天下、雄霸海疆的美女到底又出了甚麼事,會退化成為一個除了旅遊之外,甚麼也沒有的空心城市?
經濟壟斷!
這一點,在香港人日日破口大罵地產霸權的時候,可以參考一下人家的「先例」。
威尼斯的統治者是由市民選出來的,稱為 Doge (或譯「總督」)。而「輔助」他的機構,同樣也是由市民選出來的議會。實際上,威尼斯是秉承了羅馬共和國時期的民主制度而已。但在海上建城自保的威尼斯民族,相對隔絕了陸上的帝國興起和覆沒,相對穩定地存活下來而已。
在羅馬如日中天的時候,這個小城市當然也不甚起眼。但一旦羅馬覆亡之後,這裡反而變了一個小奇積。
例如這個城市之能全面依賴海上貿易,正是創制了和今日股票市場相約的「貿易風險合同制」:陸上的商人想在異國做買賣,只需籌集資金與海上的商人合作,海陸合作的結果,是海商能購進船隻募集船員,但不用出錢,只需「賣命」。在商品貿易完成後,陸商與海商按合同協議攤分利潤。
而這種制度之所以能運作暢順,正正是因為一個由人民選出來的政府,必須保障交易的公平合理、並作出仲裁,合作雙方才能循規蹈矩做生意嘛。而政府也不能不保護她的公民合法收入,因此要配備武裝,保護商船噢。而按威尼斯的公民記錄,尤其是能擠身議會的尊貴議員名單,大部份都是「沒有甚麼來頭 」。
換言之,威尼斯的開放社會,正正是由這種開放經濟所造就出來。威尼斯人有了錢、有了閒情,自然就贊助起各樣文化建設。這個華麗的神話城市,就是這樣建造出來的。
要是事情只是這樣簡單,當然也又不用哀悼她家道中落吧。到底後來又發生了甚麼事呢? 本來我在博物館已看得到,但只能自說自話,沒有人肯相信嘛。於是喝悶酒去了,大醉三天。
最近總算有人肯再寫這個話題,也省得我多費唇舌。大家看看先前介紹過的 Why
Nations Fail , 其中第六章。當中很清楚的把變化說明了。
我或者用更簡單的方式陳述一次:
自從部份人富了起來,注意了一下議會的構成,發現「富不過三代」!
不是自己家族爭不爭氣的問題,而是總有更聰明能幹的後起之秀、用更強的競爭力,把你從「貴族」的位子上擠了出來。沒有了在議會指點江山的權力,又如何能保證自己的家人「富貴榮華」呢?
於是「貴族」趁住戰亂,居然合謀通過「限制法令」,使議員變成「世襲」、並且在沒有得到現任議員的准許下,不能加入議會。
有了這種「工商專業功能組別」的政治壟斷之後,很自然就是廢止了公平交易;金融利益要歸各大家族經營,冒險犯死的船員只能「打工」、收個最低工資之類。而且「土地船隻」等主要生財資產「輕徭薄賦」,要保障「資產價值」,但打工仔的實際收入、尤其是貿易收入,就要打個天價的賦稅。以保障「財政穩健」云云。
正所謂「坐食山崩」,沒有船員的拼死賣命和冒險的創意,一個國家能撐多久? 算長久的了,還能耗上幾百年。最後還有莎士比亞算是「心水清」,寫了一套《威尼斯的商人》。其實最關鍵的一幕,是法庭的裁決:到底一個債主能否割人一磅肉來抵債?
而這個所謂的「債」又是從何而來?
法又從何而來。還未有反問一句:法官是誰人委任、向誰人負責?
之後呢? 威尼斯總算還有金雕玉砌的城市,作為門券收入的保證。也算是對子孫的一點護蔭吧。
鏡頭一轉:到底香港人懷念的「好日子」/「那些年」是甚麼時候呢?
應該好像當年還未有「萬世一統的功能組別」、還未有替政府代收苛稅的「地產霸權」、還沒有滅火筒級數的「胡椒噴霧」。
不過從此以後,也寫不出「香港的美麗與哀愁」,因為:香港早就將像樣一點有文化的東西都拆掉了。
香港可能只有哀愁、不能有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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