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1月19日 星期六

金風玉露

秦少游《鵲橋仙》有云: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本來真是綺麗纏綿之至的絕妙好詞。可惜一旦落到我等無行文人、為食無賴的手上,頓時變成「秋風起、靚蟹肥」的「為食密語」。
「金風」正好是秋風,而當造之肥蟹,其金碧輝煌、膏瞍豐美之處,以「金風玉露」形容,實在貼切之至 (實在那是金黃的蟹膏相伴瓊漿玉露般的美酒)。一年一度大快朵頤也者,弟子又是謹遵《大成至聖先帥》教誨:不時不食也。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之天上人間相,更遑論「勝卻人間無數」矣。

今年其實有點過量,因為在香港吃了不下三次,每次各有各精彩。而居然適逢到蘇州公幹,乘機「近湖吃湖」又撈了幾隻。
最好的,可仍是在香港,一次在香港仔、一次在朋友家,一次在朋友食肆。
在蘇州吃的,雖然是「貨真價實」云云,質和量都不錯,但錯在「軟件跟不上」。可能光顧小館還好一點。去了大館,雕欄玉砌當然在國內現時是例牌菜。不過吃飯可不是吃裝修嘛。花雕居然是隨便就放下,一個像樣一點的溫水盤也沒有,當是喝茅台還是二鍋頭? 花了死氣力來教導,只也只是搬來一個香檳桶,勉強放入熱水溫酒,總算也開了眼界。
到了「主角」出場,不過怎的居然連一套「架生」也沒有? 原來「規矩」竟然是要和這位重裝甲部隊來個肉搏戰,各位紳士淑女一起和大閘蟹來一場徒手搏擊。當真哭笑不得。
香港原來才是文化都會,這點可又不能算是夜郎自大。所謂小館子也者,我的為食貓朋友居然連「魚市場餐廳」也有門路。毫不起眼的食堂,原來是海鮮首都,概念其實就是「築地」。預訂了一盤「掩仔」,居然肥得「爆膏」,原來真是不時不食,說得完全沒錯,絕對不比大閘蟹遜色。

另一場在朋友家中,說是家常便飯,但也著實花了心思去搜購名蟹。朋友也爆了行頭秘密,就是一年到晚都要到某間老字號串連,夏天無所事事也要幫趁買些無聊東西,例如「雪條」之流;因為一到了秋天,人家店小二對任何大富豪也不用給面子,因為是人人求他;反而是「日久見人心」的好主顧,才肯通融一下,留一手好貨色。果真是「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勝文章」噢。
當晚喝的其實也不是甚麼價值連城的貴酒,倒是熟人介紹的便宜好酒。我學生送的一樽「桂花陳」,原來也不錯,頗有古人「持螯賞菊」的花香雅興。朋友剛好也順道為我慶祝舊曆生日,親手做了一客「花雕雞」,生日真是有雞吃的啊! 好一個花好月圓喜相逢的日子。
在食肆也是同理,蟹是朋友自己預訂帶來,只是菜館代為蒸好,當然,《喜相逢》又怎會沒有其他好菜色來餸飯下酒耶? 當然又是賓主共歡。席間好玩的地方是大學的老同學順手請來日本的友人,人家是專程來做「吃而論道」的專訪,當然由我們一班地頭虫來真人示範最理想不過。


老友還是有一些「包拗頸」的口味,老是堅持要渴他的「燒酎」,謂「不會上頭」云云。真有性格,跟我完全不一樣。可能又是老氣橫秋的毛病吧。
「酒會上頭」那可是「楊柳岸、曉風殘月」才要去煩的事,自從女伴遠嫁他鄉之後,我倒是習慣了一個情況,就是「醉著睡」總比「哭著睡」划算得多。所以我從來不太介意明早是甚麼一回事。
正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所謂喝個精彩是甚麼一回事,古人倒是有心思: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所謂「醉翁之意不在酒」,應該上述《三國》卷頭詞說得明明白白也。

讀《文心雕龍》

先前也提過「修辭」的問題,其實又真的沒有甚麼捷徑好講。杜甫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又有謂「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偷」,至於孔老夫子就更加老實不客氣「不學詩、無以言」。黃山谷謂「一日不讀、便學言語無味、面目可憎」,講白了:種瓜得瓜而已,又真是何神之有?
修辭之巧妙,妙不在一個「奇」字,而是在於一個「準」字,因此讀書讀得多了,在甚麼情況下、應該用甚麼言辭去表達意見的,當然是越多參考越是準確。
從前也真的有個講法,謂「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現在有了互聯網,真的應該是天下事也近在彈指之間才對吧;但有看過近年考評結果的,莫不齊跌眼鏡。官府更是被迫狗急跳牆,要大搞「通識教學」。
占飛先前在信報的專欄也談過:現代科技昌明,是行萬里路者多,反而讀萬卷書者少。此誠一憾事;有見聞而無學識,與「文盲」又何異? 從宏觀角度來看,在所謂「資訊爆炸」的年代,居然會有這種開倒車的情況,也頗意外。
其實真有留意過現在的學生手拿一部平版電腦的,不停在手指指,實在是搞甚麼鬼? 打機而已,聊天還好一些,但「塘水滾塘魚」,又可以「煲」個甚麼學問出來?
我買iPad 第一個考慮,就是計量工程,首先測試一下到底我的圖書館,這個傢伙能應付多少份量。但可惜,還是有很多東西是仍然未有電子版本。不過算是不幸中之萬幸,仍然可以下載到一本­《文心雕龍》。
至於《文心雕龍》這本書好在那裡呢? 那是因為它是一本「評論」而不是一本書這麼簡單。它評的,是所有種類的書。因此要從大處著手學修辭,先看看《文心雕龍》不遲。我是鑽研「溝通理論」的,這本書,其實也就是「文字溝通指南」也。壯哉斯文。
學修辭不能只鑽研「速成天書」,其中《文心雕龍》卷六有關「定勢」一篇,講得相當精彩。
通常都有人詬病所謂「八股之害、甚於焚書」,意指「形式將創意殺死」。但到底這個指責又是否合理呢? 假如格式只是為應付考試、而除了考試以外別無他用,那當然是該死之至。不過「格式」這回事,在《文心雕龍》內的份量極其重要。「定勢」一篇,可謂一矢中的:「因情立體、即體成勢」。
何解?
就是文章先要有需要表述的內容和主旨,這才是確立文體格式的基礎;而文體的格式能夠配合概念的發揮而形成,才可以謂之有「氣勢」。「勢者,乘利而為制也」。是文體善用它的格式,發揮出它應有的利處,亦即文章的影響力也。
再回頭看前面卷四、五所列舉的各種文體,包括史傳、論說、詔策、章表、奏啟、議對、書記等等莫不以此為基礎。後續卷七、八的各種「修辭技巧」包括:情采、聲律、章句、麗辭、比興、夸飾、隱秀等等,是應用層面的修辭指引。
換言之,「文體格式」本身,其實就是作為一個重要的平台,負責承載前面所要求的各種「溝通情況」,而後面所陳述的各種修辭技巧,就是用來完成文體中所要求的「溝通技巧」。
從這個角度看,可以很明顯看得出,「文體格式」本身作為一個承載平台,作用何其重大。
至於對「技巧」的誤用、濫用和流弊,《文心雕龍》也批評得極不客氣,謂「近代辭人,率好詭巧….厭黷舊式,故穿鑿取新,察其訛意,似難而實無他術也,反正而已。….效奇之法,必顛倒文句,上字而抑下,中辭而出外、回互不常,則新色耳….勢流不止,則文體遂弊,秉茲情術,可無思耶?
簡單而言,就是黔驢技窮,於是巧立名目、顛倒文體以自命新奇,作為招徠讀者。而實在這種「詭巧」,實在是令到「辭不達意」的主要原因。
先前在《慎思明辨》也好、在《政治辯論》課的講解也好,都已經一再解釋得很清楚:就是人腦不是電腦,在溝通過程之中,需要依靠一個有機的思考模式,作為互相溝通了解的依據;假如只是為了吸引大腦的注意而刻意標奇立異、反而要理性思維變了次要考慮,其實這也只不過是「宣傳洗腦」的技巧,那麼對於所謂「甚於焚書」者,這種「詭巧」又更是「甚於八股」矣。
而套用到「演辯技巧」的修辭考慮,又會如何?
就是「發言技巧」這回事,其實也不能不注意「格式」,亦即在評分紙所講的「組織」是也。所謂「出口成文、順理成章」,其實也不過如是要求而已,又有何難,我寫《慎思明辨》,也只是列舉六個步驟而已。因此在未有時間「啃」書的情況下,每日看一些報章短篇散文也不是壞事,因為長度洽好有如三至五分鐘的演講稿。當然,要是有質素的文章才好。我倒是挺推薦《信報》的散文,尤其是占飛的《忽然文化》專欄以及由數位學者輪流執筆的《生命通識》專欄。其餘的,隨緣就是,也不錯。

2011年11月16日 星期三

辯論評判的條件

關於「辯論員要有甚麼條件」,其實十多年前已研究得很清楚,就是沒有甚麼特定條件。就算要有,以「學術辯論」來作準,也只是以「造學問」的條件作為比擬而已:正心誠意,客觀科學。
有看過先前我寫《辯論的科學理論基礎》的,都很清楚知道辯論比賽也者,只是一場「規範化了的遊說遊戲」,有助練習思考和口才就是;難道「遊說」這回事,有預設條件的嗎? 開玩笑吧。試試到街市去找賣菜的大嬏,說服她「菜價減半利多於弊」。
一個硬幣兩個面,那麼一場辯論比賽的評判又有甚麼條件要求?
再看清楚「溝通理論」材料,同上而已。就是看人「造學問」的態度,正心誠意、客觀科學,願意跟人講道理。當然作為一個「人」,有點血氣、有點惻隱、有點情緒,正常的噢。辯論員的責任就「動之以情、說之以理」,能打動一個人、去認同自己的觀點嘛。除非評判不是人,那又另當別論。
明乎此理,還硬要談甚麼「評判的條件」? 有點兒摸不著頭腦。
當然,以「學問」來算,還是有一定「等差」的。看看大學教職系統的排名表、再往上看看學術世界的排名表,有個譜的。
因此以廣義來看,社會行為中的「辯論」,是以一般民眾為標準,所謂 man in the street,法理上要找陪審團也都不過是這個標準而已。即使是美國總統,要拉票的話,遊說的對象都包括五湖四海呀。坐在電視機前看總統辯論的,以手上的一票來表決勝負,又有甚麼條件要求耶? 是否自己沒有參加過總統辯論,就是沒有評論比賽的經驗,因此投票作不得準云云。
另一個極端情況是純學術辯論,論資排輩,免不了啦。因此要「執正」的話,要評大學生,大學教職員或以上就可以;要評中學生,大學資歷或以上就可以,要評小學生,中學生都可以。就看能否打動評判就是。「基本靠譜」就是這個意思。當然,按此類推,大學教職員或以上的話,往下評那一級,基本上都是可以的,至於是否多管閒事,又是另當別論。
我一直主將辯論活動普及化,也是秉承相同原則,就是必須尊重「每個人都是理性的」,而學術提升是賦權讓人更理性。
因此我搞「融辯入教」,是讓一般的中學老師,通過參與辯論活動,以求「教學相長」,假如要預設所謂的「比賽經驗」才能做評判,那是背道而馳的。
我在大學教了七年書,主修的分數也派出過不少。而免不了也總有學生來投訴的(應該叫上訴才對),當年我也是這樣嘛。很正常。不過作為一個「程序」的見證者,最後上訴到校長以上的都居然還有,這個「學術檔次」,還真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雖然當事人不是我,但總也夠驚心動魄的啊。基本上有點像「終審法院」。判決不滿意的,總可以一層一層的上訴。
當然,要有足夠理據才能成事噢 (也因此我上課的活動都是有錄影的,人證物證齊全呀)。因此在學術範疇,馬虎不得。當年我在法國深造的時候,最經典一次是發現教科書出錯考試題,最後是出版商向我的老師道歉。在香港考會考也有上訴過的,歷史科由F平反到B,但沒有人需要道歉。想來我生平真是有點「黑仔」,沒有平反的,還不知有多少…..
不過總有個簡單的邏輯可以省掉一點「疑神疑鬼」的無謂猜測,就是「中學生的學問不可能高過大學生」,如此類推,教中學的、總不會學術水平高過教大學的吧?不敢說絕對,但大致錯不不到甚麼地方去。
那麼對於「既不是純學術活動、又不是純社會活動」,介乎兩者之間的又怎辦?
其實又不是這麼難,因為既然不是「學術評審」,根本就不能上訴嘛! 除非是明顯「犯規」,例如超時之類的,否則上訴甚麼呢? 難道上訴評判「造馬」乎? 這還可以考慮。不過在現場打動不了一組評判,還有甚麼好說呢? 難道像泛民一樣,選民不投票給你就是因為人家收了「蛇齋餅糉」? 當然,也有一些候選人是專門鑽空子,例如「種票」的。這些要上訴也好、要投訴也好,也是活該吧。
至於有沒有一種「特殊才能」叫做「具豐富辯論經驗」的呢?
我又想起街市的大嬏了由她來挑評判可能最好。因為她每日都要討價還價,能養活一家人呢,對她這種專家,我從來都是肅然起敬的。
題外話,先前替語常會安排了不少評判講座的,稍後可以拿出來分享一下。反正不是甚麼高深的學問,作為「文化解毒」,也不錯。

2011年11月11日 星期五

2011區選的「定義分析」煩惱

近日各大報章都有大量「2011區議會選舉檢討」的分析湧現,這也難怪,皆因竟然出現了比全球暖化更加令人集體吃驚的一種情況,就是一直被人咒罵「反民主」的「建制派」、甚至在西環坐鎮的一黨專政代表,居然被傳正在高呼「民主萬歲」!
皆因在「一人一票」、「登記選民創新高」、「投票率創新高」等等多種「非常民主」客觀情況下,全港412個民選議席,由「民主派」取得的議席只得47席。大嬴家是「禮義廉」:單一政黨取得136席。
假如「民主」真的是按照以上的條件來設定,那麼對所謂「建制派」來說,又怎能不登高狂呼「民主萬歲」? 合情合理也。
還記得中大的同事馬嶽教授《寫在五一七》云云:在五區公投「場面清淡」的時候「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不覺淚已滿枕」。前後兩件事情對比之下,馬教授今次應該是「傷心欲絕」也說不定。
這幾天正和中大粵辯隊的學生談到「定義分析」,也又不能不拿出來比照一下:民主其實是沒有既定的定義、甚至退而求其次:普選也是沒有既定的定義。
從語理上來說,好像大家都知道甚麼叫「民主」、「普選」甚麼的…但實行起來的時候,其實全世界都莫衷一是。我在中大也教了七年《政治辯論》課,也可以分享一下書單,讓大家回味一下,實在定義不容易,莫說是要實施起來。[1]
就以今次區議會選舉為例,按照非常民主的客觀條件來衡量,議席怎的都投給所謂「反民主」的代表耶? 太玄了吧?
最極端的一個例子,是「白姐姐」也忽然雅興大發,以政治處女作的身份,挑了一個扎根地區多年的「民主派」資深議員來「隻抽」,居然也能殺人一個片甲不留、晉身成為「尊敬的議員女士閣下」。
假如按先前「反民主」的立場來說:中國人的民主資質不好,是否可以用這個案例來註腳一下? 但民主派的說法是:不論背景、都能讓人參選才是民主噢。對著白姐姐的賽果,民主派對民主這塊蛋糕還啃得下否? 還是要抵賴「投票其實不民主」。
至於梁大狀在選特首的時候,也有個說法是:有得揀,你才是老闆。好了,選民千揀萬揀、就硬是揀了對家的「爛燈盞」,又如何?
也有這個說法,要是西環是希望可以「預設當選人」,那是極不民主云云。好了,那麼選舉是要有「不確定性」才算民主吧? 忽然飛來一隻黑天鵝,「民主選舉選不出民主派」,吖吔!總不能雙重標準吧,一定要是「民主派」才能當選嗎? 這種「預定」方式還是民主嗎? [2]
先前我教書的時候,剛好也是台灣「兩度變天」的日子;20012007年期間,也親自到過台灣很多次,閒逛看書,上山下水「走透透」;親手捧回來的除了大堆書籍之外、還有不少雜誌光碟、競賽宣傳品等等「開心大發現」。真的,台灣在這方面的研究參考材料比香港強得多。末了又是那一句,我做「資料搜集」真的「很兇」耶。[3]
岑逸飛師兄在20111110的信報專欄有一篇《關於智障》,指「總之看書讀經不可著文字相,要得其義理,才能啟發智慧;智慧如火、文字如膏,以膏助火,才能受用…」所謂「障」,是指障執:法執源於每個人都喜用自己的知識、經驗來看待事物,其理解帶有狹隘性,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謂見樹木不見森林,真正的智慧不開。
今次的區議會選舉,如果要說是有什麼得著,看得禪一點,可能正正是使頭腦發熱的「民主鬥士」反省一下,到底自己在想甚麼、幹甚麼? 自己實在又是甚麼?  是在搞民主嗎? [4]
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能否想得出自己是否真實的存在? 還是只算一則「夢幻泡影」… 真的,自己也有很多東西要好好想想。





[1] 《民主類型》作者:李帕特, 譯者:高德源, 出版社:桂冠圖書 , 出版日:2001/10/1; 原著:Patterns of democracy : government forms and performance in thirty-six countries / Arend Lijphart. New Haven : Yale University Press, c1999
[2] 《誰能當總統:2004年總統大選觀察日記》宋澤萊著, 前衛出版, 台灣《新文化》雜誌創辦人
[3] 《選戰策略:韓國觀點》鍾秋慧譯, 前衛出版社, 2003年初版
[4] 《組織結社:基層領導者手冊》心理出版社, 東海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副教授陶蕃瀛, 1996年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