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提過了, 書這東西對我的吸引力很大, 中學的時候就試過在學校的圖書館偷偷過夜, 真的頗胡鬧。
當時的學校沒有管得那麼嚴, 反正是男校, 不管也死不了, 死了也大不了, 哈哈。
而且圖書館設備又不多, 只有一大堆書, 沒有人會偷什麼的；除非像我一樣, 會對舊版原裝的牛津字典有興趣。但這套字典, 真的是原裝貨, 只怕現在的圖書館也不會購置。每一個英文字母是獨立一本書呀, (但是有27冊, 因為 A 字太多, 要兩冊才夠) , 每一冊的體積比大英百科全書的一冊還要大, 有點像哈里波特魔法書那種。雖然不是皮封套, 但也很扎實, 可以當枕頭, 加一條毛巾好一點, 反正 圖書館的"豬肉枱" 也是一塊大木板, 很襯噢。
講故事之前還有些少背景資料要補充, 我在中學的主要課外活動是話劇, 中英都有玩。同台外出比賽和表演的是阮世生, 他主要負責劇本, 我呢, 嘿嘿嘿, 男主角。不過在大會堂公開比賽是他老哥拿了最佳創作劇本獎, 我嘛, 只拿了最佳配角...可惜。日後他專攻電影, 也是那個時候打好底的。唉, 可能我入行做演員也會有不錯的前途噢。(有誰可以談談匠藝派, 體驗派和表現派呀? 哈哈)
好, 言歸正傳。事緣是這樣的, 當時因為接了班主任一個活動項目, 要替自己班搞一齣話劇, 好讓同學練習一下英文云云, 其實是學校有戲劇比賽, 其他班的都有功課交, 他不可能沒有呀。自己不知死活, 想挑一套莎士比亞的; 當時去問神父借劇本的時候已感覺有點不妙, 因為大家都對著我眉頭猛皺。一來我當時根本不是 "好學生", 怎看也像 "臭飛", 幹啥要借莎士比亞的劇本? 也差點忘了交代, 當時我念那一班叫 "塾底班", 是給成績最差的一組人的。 另外一個更重的原因是, 誰想聽那種老套英文!
要 "借" 的原因也很有歷史劇氣氛, 不是圖書館沒有莎翁的書, 而是沒有油印紙的版本, 我要印劇本分發給演員嘛, 那個年代是沒有電腦和影印機的! 要印什麼東西, 要用油印紙。據說神父有收藏, 可以省下自己抄寫嘛, 於是斗著膽去借。
也不知道是他們老人家想趁機教訓一下我這個反斗星還是怎麼的, 油印紙版不是沒有, 而是 "歷史文物", 根本印不出來。可以這麼表述會仔細一些：油印紙這個偉大的發明, 技術是這樣的, 一張可以透油墨的紙, 上面封了一層油臘, 灰藍色的。你只要在油臘那一面, 用尖筆一刮, 像寫字一樣, 或者更好的是用打字機打字上去, 紙上的油臘刮開的部份, 就可以透油墨, 將這張油印紙夾好在一個絲網板上面, 壓住一張白紙, 倒下油墨一刮, 油墨就會印到下面的紙上面去。挺好玩的, 每一張都算是藝術品嘛。但由於年代久遠, 那張紙根本已根本不能再透油墨。只能算是神父先前按照格式打印好的劇本而已。心想, 也好, 省得自己 "排版" (我也懂人手排版的, 有搞學生報的啊, 往後再另外講吧)。
於是我一個人傻呼呼的, 捧著一大堆油印紙版本的莎士比亞劇本回班房, 在當中抽了一份還相對看得到字跡的劇本 "約翰王的生與死", 夠悶蛋了吧! 其實只是因為其他劇本連文物也不如, 差不多都要爛掉, 想來也做了日行一善的好事, 替學校解決了一個處理垃圾的難題。
沒有原版怎辦? 自己用打字機打一份囉, 學校沒有料到有此一著, 開始覺得我越來越煩, 今天來借劇本, 明天來拿油印紙, 後天來拿白紙, 再隔一天居然來借打字機!!!! 沒完沒了, 本來只是想打發我走的, 現在反變成引狼入室、死纏爛打。當然他們還未知道我其實不懂打字的, 但不能不用打字機抄寫劇本, 於是另外借來了一本教用機械打字機的書, 順手練習打字。書到用時方恨少嘛, 明未? 我每天一有空閒就賴在學校辦公室, 剔剔撻撻的打字, 到下班的時間, 拿著劇本到圖書館去翻字典。書到用時方恨少嘛, 演員問起劇本什麼意思, 誰去 "解畫" 呀?
但圖書館也有關門的時候呀, 怎辦? 下文很明顯吧.... 偷偷溜回去囉。
刑事通輯時限是二十年, 哈哈, 現在才講奈不我何：圖書館隔壁是學生會，學生會辦公室和圖書館的間隔牆只是木板, 上面是玻璃, 透光用的, 下面留有接近一尺的空間, 透氣用的, 古老建築物是沒有空調這回事的嘛, 真的很環保。學生會的同學都是精英班的 "好孩子", 所以學校全無戒心可以出任何事。我跟學生會的人混熟了, 中午時借了辦公室的鎖匙 "借房間安放個東西", 其實是飛跑下山去灣仔的鎖匙匠那裡去配一套! 午飯也未吃完就還了鎖匙, 哈哈。也忘了交代, 我在劇團也是負責搞道具的, 一套鎖匙, 難不了我。
於是乎每晚我就從木板下面鑽到圖書館, 在那裡繼續翻字典。因為莎士比亞的英文很難搞得懂, 有一半以上是古文, 現代字典根本解不了。尤其是文法的解釋, 複雜得要命, 連發音也和現代英文不一樣。所以原裝牛津字典就有這個好處, 除了有很詳細的解釋, 還有很詳細的範例, 還有古英文的註解, 還有拼音的音標,還有文法應用參考..... 根本就是一本語文大百科全書。
開始時候很煩, 因為真的 "寸步難行", 解決的方法只有一個: 勇往直前, 一個字看不懂, 翻字典, 字典裡的註解也看不懂, 逐個字再翻, 以愚公移山的牛勁前進, 直到每一句都弄懂為止。而牛津字典比起其他字典再有一個好處, 就是它的範例有很多時候都是莎士比亞的名句! 剛好合用。其實我事後也粗略估算過, 我真的是啃了二十七冊的牛津字典才搞得通一個莎士比亞的劇本。
最後只能說：是玩得挺開心而已, 到真正演出的時候, 其實也算是一榻糊塗, 真的是塾底班嘛。總算過得去就是。
不過真正好玩的事情往後才開始。從此我的英文科未試過不是 A, TOEFL 拿的接近滿分, 而且開始模仿不同家鄉的神父們的口音和他們閒談, 大家以為我鬼上身了, 超好玩的。更意想不到的事, 就是多了一班死黨, 他們的講法也真感動 - 當他們在塾底班的時候, 根本沒想到有人肯扶他們一把, 最要緊的英文科可以過關, 原來是因為我替他們排戲的時候, 順手替他們惡補英文。
當然, 我的得益是最直接的, 但也是無心插柳啊。可能現在所有東西都太方便, 小朋友就是不懂得如何去解決困難, 更不用想主動去找麻煩和研究解決問題的方法, 也不懂得珍惜書本。我學英文, 真的算是自學; 其他科目,肯用心的話, 都總會有辦法。沒有書本、沒有圖書館, 我可能不知要死到那裡去了。
到後來入了大學, 當然要 "守規距" 一點囉, 真是銅牆鐵壁嘛。但另外一個原因倒不是門禁森嚴的問題, 而是和二十七本牛津字典 "撕混" 了幾個月的 "夜半偷情" 日子, 對著書這種東西, 真像是對初戀情人一樣, 少見一會也心掛掛, 找它不到就心亂如麻; 或者找到的時候缺了一頁, 即刻找管理員去, 像送人入急室一樣緊張, 書這種大家閏秀, 自己不懂得照顧自己的嘛。
由於當時大學圖書館還未 "電腦化", 找書要用 "卡片", 我帶了當時第一代的手提電腦去圖書館, 老實不客氣, 坐在大堂就抄, 因為生怕自己看過的書記錄不齊全嘛, 再不能見面怎辦? 結果又是剔剔撻撻的把管理員吵個死。
奇蹟又來了, 最初管理員也覺得我有點討厭, 開館前就站在門口等, 收館時要三催四請也死賴不走, 還要有噪音滋擾.... 但他們後來反而給了一條鎖匙, 是專用閱讀室的, 本來只有研究生或者教職員才有。書可以放在裡面, 不用借走, 自己鎖上門, 也不會有人來把書拿走。
好生奇怪噢。原來也是好心有好報, 因為他們過了幾個月之後也看得出, 我是真心愛護書籍的, 看書永遠都像參神一樣, 正襟危坐, 拿書雙手托捧、必恭必敬, 枱面的書都放得齊整穩妥, 小心呵護, 書簽永遠都是用紙條夾頁, 不會在書本上劃押打摺。用書用得很小心, 借書之前, 把書都翻過一徧, 要是有劃花和缺頁, 第一時間報案; 即使不能借走的雜誌, 也會整理好一套, 收館前和管理員核對, 由他們和出版社跟進補頁, 書本回架從來不會亂放, 被放亂了的書替他們在意想不到的角落也能找回來, 而且也不是信手亂翻一通來胡鬧, 真是有事才來求教, 但我永遠都有正經事, 除了上課的東西, 最多的就是辯論隊的資料搜集。
後來發展到圖書館肯將書本外借的重任由辯論隊自己承擔, 也是因為他們知道有我這種愛書的人會細心呵護, 出不了亂子, 而且書本是越用越好, 實在無話可說。
所以, 要是有朝一日, 我在世界上消失了。除了到我先前念念不忘的人間仙境, 試試在圖書館招魂吧。有暗語的, 不會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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